第7章 第 7 章

薛荔衣见她走得艰难,失了耐心,不容她拒绝,将她抱起朝破庙走去。

晏阿音确实难受,也就随他去了,闭上眼睛,额头抵在他的胸口。

走了一会儿,那两座被遮掩在芭蕉木后面的庙宇终于露出全貌。因着天色昏暗,庙宇无灯,在远处高耸阴暗的群山映衬下,竟显得有些可怖。

天幕愈发黑沉,大风之中,天空轰隆一声,豆大的雨滴终于砸落下来。

大雨倾盆。

走进破庙里,好歹头顶有了遮掩。

可衣裳却已经被打湿了。

“放我下来。”晏阿音勉强维持清醒,声音轻不可闻。

薛荔衣把她放下,让她平稳站好。

他则转身走到角落里,把那些干枯的茅草收拾出来,再解下身上的斗篷铺上,勉强算得上简易的床铺。

晏阿音扶着旁边积满灰尘的佛台,见他做完这一切,不由扯出个笑:“没想到你还挺能干的。”

身上的衣裳因为淋了雨,成了冰坨子,被破庙门外吹进来的风一刮,不断传来浸骨的寒意,晏阿音觉得身上仅存的一点热意被抽离,不由瑟缩了下。

小腹疼得更厉害了,晏阿音昏昏沉沉,靠着佛台慢慢滑落到地上,闭上了眼睛。

不远处的薛荔衣收拾完床铺,见她如此,当即疾步走回来,“怎么了?”

“晏阿音?”

“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他皱眉蹲下身,握着她纤细的肩膀晃了晃。

耳边传来焦急的声音,晏阿音勉强让自己清醒一些,说道:“冷。”

薛荔衣听清了她口中的呢喃。

冷?

薛荔衣的目光落在她被雨淋湿了大半的布衣,眉头缓缓皱起。

他转头看了看外面瓢泼的大雨,又扫视破庙,在佛台旁边看见了一捆枯废的干柴。

应当是从前住过的人留下的。

所幸那干柴放置的地方有东西遮挡,不至于被雨打湿,还能用。

薛荔衣将干柴抱到她身边,拿出随身带的打火石,三两下生起了火。

晏阿音靠在佛台边,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没想到你还随身带这个。”

噼啪声中,明火的温暖传递过来,晏阿音抿了抿干涩的唇,努力起身靠近火源一些,想汲取更多的暖意。

薛荔衣立刻皱眉,把她扯回来:“你疯了吗?直接去碰火?”

男人的手温热。

很暖和。

晏阿音昏昏沉沉间,克制着往他身上贴的**,咬牙忍耐疼痛。

薛荔衣觑着她的神情,皱眉:“当真疼成这样?饿坏了?”

片刻后他道:“我出去给你弄吃的。”

晏阿音却一反常态,拉住了他,声音染上哭腔:“不要。”

“我出去一会就回来,不会把你扔在这里。”

“别走……”

薛荔衣终于察觉不对劲,晏阿音竟已经陷入了半昏迷。

“晏阿音,醒醒。”

“晏阿音?”

他试图把她叫醒。可躺在他臂弯里的晏阿音却完全没有回应,眉头紧蹙着,很是痛苦不安。

“阿音?”薛荔衣不知不觉中,换了种叫法。

陷入无意识昏迷的晏阿音听见这一句,竟委屈地红了眼眶,贴进他怀里,像只小兽般抱住了他。

“不要……不要走……”

薛荔衣原本皱起的眉一顿,看着怀里的身体,眼中流露淡淡的审视,方才那一点好不容易升起来的担忧,被另一种探究意味的目光取代。

“晏阿音?”

他又低声叫了一声。

晏阿音的脑袋埋在他怀里,像是很冷,身体微微发着抖,只闷头哭。

胸口传来湿意,衣襟一片慢慢洇湿。

真哭了?

“我不走。”薛荔衣皱起眉,很是无奈。半晌又补了句,“你不用求我,你求我也没用。”

……

破庙之外,天幕已完全漆黑,大雨砸落的声音震耳欲聋,并没有人能够回答他。怀里的人早已经陷入半昏迷,自然没办法对他的话作出回应,只抓着他的衣裳,眼眶泛红的模样脆弱极了。

薛荔衣终于长叹了口气,道:“行吧,算我欠你的。”

他把她的手扯开,想把她抱起来,放到那张用干草临时铺起的床上。

然而半昏迷之中的病人,实在固执。薛荔衣才稍微动了动,晏阿音便用力地抓紧了他的衣裳。

与此同时,她还扁着嘴抽抽嗒嗒两下,很是委屈的模样,仿佛要被勒死的不是他薛荔衣,而是她。

薛荔衣:“……”

明明被施加酷刑的是他,她哭什么。

“别哭了,我没走,松手。”薛荔衣低声道。

与此同时,他伸手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感觉掌心一片滚烫,温度很高,显然是烧起来了。薛荔衣皱了皱眉,抬头朝破庙外的雨幕看了眼。她应该是饿了许久,身体不舒服,再加上淋了雨,直接病倒了。

这小身板,还佯装着逞强说自己比他厉害。

薛荔衣抱着晏阿音往干草床走去,感受着怀里轻飘飘的重量,忍不住道:“真不禁折腾。”

薛荔衣没有碰晏阿音的身体,隔着衣裳尽量减少和她的接触。

他信步走到角落,如同放下一只猫般把她放到床上。

只是,起身的时候出了个小意外。

陡然清脆的“刺啦”一声,胸前的衣襟竟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胸前直接少了一片布。

虽然里面还有衣裳,没露出什么,可是……

越看越怪了是怎么回事。

薛荔衣低头,陷入诡异的沉默。

也不知道大安看见他这件几乎和女儿一样保养的衣裳被撕了,是什么心情。

薛荔衣看着还闭着眼睛抽噎的小大夫,眉头皱成八字。

头顶的瓦片被大雨砸得噼里啪啦,薛荔衣转头看了看窗外的雨势,思衬片刻,紧了紧衣襟,迈出破庙的遮蔽,走进漆黑的雨幕中。

薛荔衣冒着大雨走了一段距离,微微眯眸,扫视远方。

他依稀看见了不远处影影绰绰的村庄,迈步朝那儿走去。

大雨来的凶且疾速,几乎就在薛荔衣走出破庙的一瞬间便将他淋湿了。

雨滴伴随着风打在脸上,薛荔衣的神情却并未有变化,始终淡淡地眯着眸,在瓢泼大雨中冷静审视前方,仿佛这种小事已经经历过无数次。

没多久,薛荔衣靠近了那个村庄。

最近的一家农户屋子点着灯,窗子透出灯火和走动的人影,能看出主人在家,暖意融融,烟火气很足。

薛荔衣叩了叩门。

里头立即传来一声“谁啊”,随即脚步声噼啪噼啪靠近,屋门被人用力地打开,里面点着煤油灯,然而,是空的。

薛荔衣低下头,这才发现门内站着个矮矮的小豆丁。

小豆丁仰头看着他,水灵灵的眼睛用力眨巴一下,过了好半天,发出一声天真的感慨:“哇!落汤鸡。”

还是个好俊俏的落汤鸡。

薛荔衣:“……”

屋子里头又走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显然方才在干活,边挽袖子边走过来,拍了下小豆丁的脑袋:“干什么呢,滚进去读书。”小豆丁撅着嘴巴,看了薛荔衣一眼,依依不舍地转头跑了。

妇人手上提着铁勺,看见薛荔衣,愣了下。

是惊异于此人虽然衣裳湿透落魄不已,却仍旧摆不脱的一身贵气,还有那迎面而来虽然平静却暗藏冷意的目光,无一不在说明此人身份不凡。

饶是她只是个农妇,也能看出这人和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不一样。

哪有人淋雨淋到全身湿透,连头发丝都在滴水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淡定自若,更何况此人容貌非同寻常,俊美不凡。

妇人当即警惕起来:“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说着又朝外看了一眼,见外面天幕漆黑,雨势瓢泼,连忙道:“我话说在前头啊,这是我家,客人若要进来避雨,得给我交银子。”

薛荔衣言简意赅:“十两银子,跟我去救个人,做不做?”

十两银子?

妇人难以置信地瞪眼,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说、你说多少?”

那可是十两银子啊,足足够他们家开销一年半,这人让她救个人就给十两银子?

薛荔衣眉头皱得更深:“不够可以加,一句话,救还是不救。”

他不喜欢废话。

妇人似乎不大相信,叫来里头躺床上休息的丈夫,小声交谈了几句,随即又戒备地看向薛荔衣:“你、你……你不会是什么官府通缉这些的罪犯,要拖我们下水吧!”

薛荔衣:“……”

晏阿音那个弱不禁风除了张脸还能看看脑子就是个摆设十分不够用的小大夫,应该做不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不是。”

妇人和她丈夫都被说动了,妇人往外走了点,探头朝外看:“要救的人在哪儿呢?”

“三里之外的破庙。”

妇人终于惊诧,看回薛荔衣,上下打量:“公子,我们这村子挺偏僻的,大晚上的,你是这样冒雨走到这儿的?”

想了想,妇人又问:“那人是男的女的啊?”

莫不是这位公子的夫人?如此情深意重,淋雨都要过来找人帮忙。

薛荔衣居然有些迟疑:“男的吧。”

毕竟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娘里娘气身板平平除了口头挂个男人没一处地方像男人的男人。

妇人也哽了一下,表情一时间难以形容。

“……”

什么叫,男的吧?

性别都能认不出来吗?

妇人立即推搡旁边的丈夫:“既然是男人,那你去,男人的事情你们男人处理。”

那中年男人留着胡须,显然睡觉被打扰,很有些不情愿:“我干了一天活了,累得不想动,而且我粗手粗脚的,怎么照顾人?”

薛荔衣眉头皱了皱,沉默片刻,补充道:“那人是男的,但是和女的差不多。”

言下之意就是让妇人去。

晏阿音那家伙估计不愿意让五大三粗的男人碰她。

妇人犹豫一会儿,把铁勺塞到男人手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再次确认:“真是十两银子啊?”

薛荔衣不欲再说,转身离开走入雨中,只丢下一句:“跟着。”

妇人不想错过这么大的好事,赶紧提了盏灯,又拿了把伞撑起,疾步跟上,走了两步觉得不大好意思,扬声问道:“公子,要不要多拿把伞给你啊?”

那道身影没有说话,在漆黑的雨幕里越走越远,竟快要看不见了。

小豆丁啪嗒啪嗒跑出来,扶着门框,递出来一把伞:“娘,多带把伞。”

妇人接过伞,匆匆抬脚跟上薛荔衣。

走了一会儿,好歹是来到了晏阿音所在的那座破庙。

破庙四面漏风,不久前生起的火堆已经被扑灭了,只有零星的火星子还会亮。

妇人站在庙门口,隔着一段距离踮起脚尖眺望,确定不是贼窝,这才走进破庙里头。伞收起来,地上顷刻间被水浸湿一片。妇人囫囵拍着身上水珠,本想骂这破天气,抬头看见薛荔衣一身湿透连衣裳都在滴水,又不好意思说了。

“公子,你这雨淋的,快烤烤火吧,没得你先冻病了。”

薛荔衣并不在意,卷了卷衣摆拧干,走到被风扑灭的火堆旁边,动手生火,从始至终眼皮都没抬一下。火星窜起,勉强照亮了破庙里的情景。

他示意晏阿音所在的地方:“人在那里。”他不是大夫,也没多少照顾病人的经验,帮不上忙,索性撒手让别人照顾。

妇人看着那道躺在茅草上昏迷的身影,欲言又止。

也不知道该说这位公子是在乎还是不在乎。要是不在乎,能冒雨走这么远的夜路四处求救,要是在乎,现在难道不应该急哄哄地围过去吗?

难道这两人是结拜的兄弟?不好亲近?

妇人琢磨着,朝晏阿音走近了些,愣怔下脱口而出:“这是男人?这是女人吧。”

不远处火堆旁的薛荔衣似乎没听清,抬头:“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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