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萧以眠坐在咖啡厅角落，出神地望着窗外的连绵雨幕。

黑色雨伞竖在窗边，雨水不断沿伞面汇聚，积成一滩清透的水流。

窗外的水流也在汇聚，一路沿地势低处蜿蜒，消失在路边的绿化丛中。

一条黑蛇一动不动地趴伏在绿叶之间，鳞片浸泡在雨水里，鳞光若隐若现。

系统倾尽毕生所学解释完了“安抚”两个字，发现萧以眠依旧兴致缺缺，又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劝诱。

【宿主的基因存在缺陷，刚刚不应该强行使用精神力。无节制的消耗会损耗药效，根据宿主目前的状况，预计昨天购买的“十日续命剂”最多还能支撑七天。】

“七天以后呢？”萧以眠问。

【依旧会死。】

萧以眠：哦。

他连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都没弄清。

如果将系统形容为善良的死神，会在有缘人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及时把人踹回去，那他的系统无疑是个爱迟到的善良死神。

它八成是睡过了头，才会在他死了五天后，将他从投胎队伍里强行拽了回来，一脚踹回到已经僵硬五天的尸体里。

顺带送他100初始积分，并附带智能服务，自动扣除99.9，为他购买了金贵无比的“十日续命剂”。

热心的服务让他想起了旺财——一只见到谁都亲热的狗。

萧以眠摸了摸自己被迫复工的心脏。

强行使用一具死去五天的身体是什么感受？

——他现在最想感激的是823区天寒地冻的鬼天气，但凡气温再高一点儿，他现在已经发烂发臭了。

而“旺财号”系统还在关心自己的药剂风评。

【关于药效这一点我需要说明，宿主目前购买的是基础款续命剂，虽然物美价廉疗效好，但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缺陷。尽管商城目前还没有功效更好的药剂，但！——】

【只要宿主积极完成任务，累积获取1000积分，就可以进行系统升级，升级后的商品质量也会相应提升！】

系统忙不迭展开等级图示，将Lv5重点圈红。

旁边标注着一行醒目的红字：[当当~任务圆满完成，奖励宿主重生！]

萧以眠瞥了一眼升级条件。

【Lv1：累积获取1000积分；】

【Lv2：累积获取5000积分；】

【Lv3：累积获取10000积分；】

【Lv4：累积获取100000积分；】

【Lv5：累积获取1000000积分。】

“……”

一眼没数出有几个零。

“所以你救我的目的，是让我帮你获取积分，好让你顺利升级到Lv5？”

系统积极点头。

【是的。】

萧以眠笑了笑。

一只诚实的旺财。

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暴躁的精神体通常出现在什么地方？”

系统继续点头。

【白塔，或着污染区。】

“很好。”

系统得到了鼓励，更加起劲的分析道，【根据宿主的身体状况，不宜涉足任何污染区，目前的最优方案是尽快获取合法向导身份，重新进入白塔……】

“然后像之前那样，终生禁锢在高塔里，日复一日的安抚那些……”萧以眠歪了歪脑袋，片刻后才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张牙舞爪的毛绒怪？”

【是这样。】

【所以宿主接下来打算……】

萧以眠随手拨弄着旁边的智能星际导航图，闻言睫羽微抬，重新将目光落向窗外。

“等雨停再说。”

他的嗓音很空，配上雨打玻璃的白噪声，像是从幽深海底发出的微弱鲸鸣。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系统宕机了一秒，它下意识反问，【什么？】

“等雨停。”萧以眠说。

倾盆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个小时，天色已经见晴，正午的太阳从薄云中探出几缕光，落在水渍斑驳的玻璃窗上。

萧以眠眨了眨眼，缓解日光带来的不适，慢悠悠站起身。

仰躺在沙发上的幼猫立刻惊醒，手忙脚乱地跳上他的肩膀。

【宿主有什么打算？】系统问。

萧以眠瞥了一眼星航图，“去阿尔尼特。”

阿尔尼特是赫诺伊斯帝国的边缘星，严格意义上隶属于998号白塔管控区。

【我还以为你会先回萧家，……阿尔尼特距离这里约8光年，查不到萧家的资产，……你去那里做什么？】

萧以眠没理它，懒散地走出咖啡馆，在一处不起眼的绿化丛旁蹲下，抬手拨开沾着雨珠的枝叶。

枝叶下方盘缩着一条僵死的黑蛇，大小只有三指粗细，嘴角微微泛白，看上去已经死了很久了。

“换这个吧。”萧以眠突然说。

【什么？】

萧以眠将黑蛇的尸体从水洼里托起来，“用这个做伪装。”

这下系统听懂了。

它目前的系统配置太低，无法直接寄居在宿主的大脑中，于是来的时候顺手借用了一只幼猫的身体，方便与宿主接触。

萧以眠刚才的意思，是想让它从幼猫的身体里出来，将附身生物换成这条不知道死了多久的蛇。

……虽然活物和死物对系统来说没什么区别，但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幼猫比死蛇看上去要可爱得多。

系统不太愿意。

【我怀疑你在对我实施报复，但我不需要呼吸，也没有痛觉感受器，你的行为对我无法产生任何负面影响。】系统义正言辞的反抗。

“你想多了，我只是讨厌猫。”萧以眠淡淡道。

【？？】

【可我对你做过资料调查，数据显示你最喜欢的动物就是……】

“人是会变的，”萧以眠打断它的话。

“现在我讨厌猫。”

【…………】

系统仰头盯着他。

它觉得宿主的语气像风，声音也像。雨后的日光透光枝叶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像是温暖着一块薄薄的冰。

好吧，其实蛇也挺可爱的。

系统用了0.1秒从幼猫体内跳出来，附身到死蛇身上。

蛇与猫科动物的身体结构有很大差异，它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学会控制身体，摇头晃脑的钻进萧以眠的袖子里。

【这样可以了吗？】

萧以眠敷衍地应付了一声，依旧看着脚边的猫。

幼猫脱离系统的控制后，用了半分钟才恢复神志。

它被吓坏了，全身的绒毛炸了起来，还没等萧以眠伸手，就嗖的一下钻进了灌木丛，又接着从另一侧冲出，直往街头门店里钻，闷头撞进了金发女孩的裤脚。

金发女孩正站在店门口伸懒腰，察觉到幼猫后惊叫了一声，弯腰将猫拎起来，举到眼前。

“哪儿来的小笨猫？”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幼猫塞进怀里，边塞边四下张望，试图找到猫主人，“谁家走丢的小猫？有没有人啊？没人认识吗？”

语速越来越快，“没人走丢对吧？那我可拐走了？是我的了？！”

“砰”地一声关上店门。

萧以眠：“……”

担心是多余的，聪明小猫自己找到家了。

系统一同收回视线，甩着尾巴敲打他。

【一直看猫是什么意思？你刚刚是不是在骗我？宿主？我到现在还没正眼瞧过我。】

萧以眠：“嗯。”

【……】

阿尔尼特星距离赫诺伊斯星8光年，空轨转曲率飞船，过去需要两个小时。

下午三点，萧以眠走在阿尔尼特015街道上，系统缠着他的胳膊，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任务信息。

【任务很简单，只需要安抚暴躁的精神体。】

【宿主当前精神力较弱，无法精确地感知到信息素，为了安全考虑，建议开通“信息素自动探测功能”。】

【新人特惠价9.9积分/月。】

萧以眠连敷衍都省了，一言不发的推开街尾一家不起眼的古玩店。

纷乱的喧闹声隔绝在门外，取而代之的是舒缓的白噪声，檀木熏香似有若无，柜台前的人头也不抬收拾着东西，顺手抽了张纸巾擦眼泪，声音里饱含怨气。

“没看到今天歇业吗？！老板死了，小店恕不接待……”

“谁死了？”萧以眠接过话。

“？”

赛里斯猛地抬起头。

午后的太阳有些逆光，日光将人勾勒出了温暖又熟悉的轮廓，那人走近了几步，深红色瞳眸中带着倦意，看向他时轻轻一笑。

赛里斯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老板？？”

他愣了足足三秒，打翻了杯子才回过神，顶着通红的眼眶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我就知道你还活着！萧家不许我回去参加葬礼，我就猜一定有猫腻！我……我正想偷偷赶回去呢……”

萧以眠将毛茸茸的银发脑袋推开，“现在去也赶不上了。”

他拉过一个高脚凳坐下，拆下手腕上的终端，扔进垃圾桶，“帮我配个终端，找个新身份。”

“新身份？”赛里斯一头雾水，却很快控制好了情绪，匆匆找出终端磁卡放在刻录机上，侧头问：“什么要求的新身份？老板你有新任务？”

“随便。”

“……哦，”赛里斯擦了把眼泪，忍了忍，实在忍不住吐槽，“星网都说823区沦陷了，原因是你与黎诺闹矛盾，还说你死了。我就说这件事怎么听起来这么奇葩，原来是死遁出来执行任务？……就不能编个可信点儿的理由么？”

萧以眠微微一笑。

荒诞不过生活。

赛里斯更委屈了，“到底是什么机密任务？再机密也不能连我也瞒着吧。……萧家怎么也同意你出来？老板，你身体吃得消吗？”

理所当然没听到回答。

赛里斯不追问了，将光标滚动了几下，光屏移到萧以眠面前。

“正好有个差不多的身份——潇珩，25岁，C级向导，自由籍。上个月进了污染区，没能回来，还没来得及销户。”

“身份挺干净，没有伴侣，没有团队，没有亲属。唯一的缺点是的资金余额是负数，如果要重新启用，我们得替他垫付15万光子币。”

说完嘴角轻轻一抽，有些肉疼。

萧以眠没什么情绪，“好。”

老板的钱老板花，爱怎么花怎么花。

赛里斯不再说什么，业务熟练地将潇珩的信息置换修改，不到三分钟，崭新的终端就递了过来。

萧以眠接过来，戴好，起身离开。

“这么快就走？”赛里斯顶着一张苦瓜脸相送，“老板你不想解释解释么？好歹告诉我任务地点，在阿尔尼特？”

“嗯，”萧以眠将门推开一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如果有人问……”

“我懂！”赛里斯指了指门口挂的哀悼符，“天王老子来了我都说老板死了。”

萧以眠：…是这个意思。

“你在阿尔尼特我就放心了，”赛里斯又说，“有什么事都扔给我，我来摆平。”

“对了，三天前黎诺也来过一趟，在我这儿存了一件宝贝，没说是不是现在给你。”

萧以眠脚步一顿。

“他应该还在阿尔尼特，需不需要让他过来接你？”赛里斯揣摩着萧以眠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你们是同一个任务吧？”

“不是，不用联系他。”萧以眠转回来，将终端重新扔给赛里斯，“给我开通……”

环视了一圈，随口道：“萨德里夏的通行权。”

“……”赛里斯下意识看了一眼墙上的兽骨标本，“哪儿？”

系统也终于忍不住了。

【萨德里夏星位于荒星堆附近，距离这里13光年，该行星上只有一座白塔，哨兵人数不足一千人，80%的土地属于污染区，恐怕不是合适的去处。】

【宿主，阿尔尼特环境挺好的，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它没有赛里斯的分寸感，得不到回答就一直问。

【是因为黎诺？你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心跳加快到了110/分钟，压力增至89。】

【可是根据资料显示，你们成为伴侣的五年间，你与他只相处过12次，上次见面是1196天前，理应与他只有伴侣之名，没有伴侣之实……】

萧以眠捏住黑蛇的嘴巴塞进袖子里，顺势做了个整理袖口的假动作，催促赛里斯，“萨德里夏，快点。”

顿了顿，又道，“黎诺寄存的宝贝，拿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