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虚弱,如同沉溺在冰冷粘稠的弱水深处。意识在虚无的边界漂浮,偶尔被剧烈的疼痛或刺骨的寒意惊醒,旋即又沉沦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沉重的黑暗。重明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而摇晃。最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冰冷,仿佛整个人都冻僵了。紧接着,是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尤其是强行催动本源后经脉的灼痛和硬抗赤王残魂攻击的内腑震荡,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意识艰难地归拢。
她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冰冷的石台上,怀中……那冰冷的触感和细微的重量让她瞬间清醒!
嘲风!
她猛地低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银白的长发铺散在她的臂弯和胸前,那张苍□□致的脸依旧毫无血色,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如同冰雪雕琢的睡美人。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重明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她的颈侧。
指尖传来极其微弱、缓慢但确实存在的脉搏跳动。
还活着!
重明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巨大的庆幸几乎让她虚脱。她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避免碰到嘲风后背那道依旧狰狞可怖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肉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诅咒之力虽然被她们合力爆发的力量湮灭了大半,但残留的侵蚀依旧在缓慢消耗着她的生机。那身残破的古老宫装被血污浸染,更显凄楚。
环顾四周,弱水空间依旧死寂。断裂的黑色锁链如同巨大的死蛇散落一地,巨大的青铜柱沉默矗立,柱顶的鬼首空洞地张着嘴,噬魂珠已不复存在。赤王残魂彻底消散,那股令人窒息的怨毒威压也消失了,只剩下永恒的冰冷和沉寂。
狌狌呢?
重明目光扫视,在石台的角落发现了那个庞大的身影。狌狌蜷缩在那里,白耳耷拉着,浑浊的兽眼警惕又茫然地观察着四周,尤其是青铜柱下两个失去意识的人类(在它看来)。它腿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显然并未完全恢复。当重明的目光与它对上时,狌狌明显瑟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不安的低呜。
重明心中一沉。这护陵兽此刻的态度难以预料。之前有赤王的压制和嘲风的龙威震慑,它被迫合作。如今赤王魂灭,嘲风昏迷濒死,而自己也重伤虚弱……这狌狌若是起了异心,后果不堪设想。
她尝试调动体内灵力,回应她的只有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和一片空荡荡的虚弱感。承影剑斜插在不远处的地上,剑身光芒黯淡,显然灵性受损严重。此刻的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欠奉,更遑论对抗一只凶性未泯的护陵兽。
狌狌似乎也在评估着局面。它看看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嘲风,又看看同样重伤、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的重明。它嗅着空气中残留的赤王怨气彻底消散的味道,以及嘲风身上那微弱却依旧让它本能感到敬畏的龙子气息。最终,它的目光落在了散落一地的、断裂的符文锁链上。
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在狌狌那双兽眼中交替闪过:有对赤王禁锢消散的茫然,有对嘲风敬畏的残余,有对重明这个“闯入者”的忌惮,更有一丝……重明从未在它眼中看到过的、仿佛某种枷锁被打破后的……迟疑?
时间在冰冷的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终于,狌狌动了。它没有攻击,也没有逃离。它拖着伤腿,动作笨拙而缓慢地,爬到了石台边缘,离重明和嘲风不远不近的地方。然后,它做出了一个让重明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它伸出前肢,指向石台边缘那深不见底的弱水深渊,又指了指嘲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带着焦急意味的嘶吼:“弱水…毒…她…不行…快走…”
重明愣住了。
狌狌……在提醒她?提醒她弱水散发的气息对重伤的嘲风有害?它在催促她们离开?
这个认知让重明心中翻起巨浪。这只狡猾、凶悍、被迫屈服的护陵兽,在赤王枷锁消失、嘲风失去威慑、自己重伤虚弱的“最佳时机”,选择的不是报复或逃离,而是……示警?
狌狌见重明没有反应,似乎更加焦急,它用爪子用力拍打着冰冷的石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次指向深渊和嘲风,嘶吼声更大:“走!走!”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重明心头。她看着狌狌那双充满兽性却在此刻流露出奇异“人性”焦虑的眼睛,想起了它之前面对嘲风时的敬畏,想起了它带路时的合作(尽管是被迫),甚至想起了它被巨蟒攻击时的狼狈……
“狌狌……”重明的声音嘶哑干涩,“我动不了……她也动不了……”她指了指自己和怀中的嘲风。
狌狌似乎听懂了。它歪着巨大的脑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似乎在思考。片刻后,它低吼一声,拖着伤腿,一步步挪到重明身边。它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野兽的腥气,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重明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警惕地盯着它。
狌狌没有攻击。它伸出粗壮的前肢,没有触碰嘲风,而是用爪子笨拙地勾住了重明背在身上的、那个装着少量干粮和工具的简陋行囊的带子,然后用力地、试图将她拽起来!同时,它的另一只爪子指向嘲风,喉咙里发出催促的呜咽。
它在帮她!它在试图拖着重明离开,并且示意她带上嘲风!
这个认知让重明心头震撼之余,也升起一丝荒谬的希望。她不再犹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忍着全身剧痛,用没有抱着嘲风的那只手撑地,配合着狌狌的拖拽,艰难地站了起来。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烈的眩晕和疼痛。
站定后,她立刻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嘲风冰冷纤细的身体背到自己背上。嘲风比她想象中还要轻,那身残破的宫装如同蝉翼,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但这份重量压在重伤的身体上,依旧让她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栽倒。
狌狌见状,立刻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抵在重明身侧,充当了一根笨拙却有力的“拐杖”。
一人、一兽、一昏迷的龙子,就这样以一种极其怪异而艰难的组合,重新踏上了那条狭窄、冰冷、两侧是无尽弱水深渊的石梁。
狌狌走在最前面,警惕地探路,时不时回头用低吼提醒重明注意脚下湿滑的石面。重明背着嘲风,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石梁上。嘲风的银白长发垂落,拂过她的颈侧,带来一丝冰冷的痒意,那微弱却持续的呼吸喷在她的后颈,是她支撑下去的唯一动力。
来时的路,在重伤和负重下显得无比漫长。弱水的死寂气息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嘲风本就微弱的生机,也加重着两人的负担。狌狌腿上的伤口因用力而再次崩裂,但它只是低低嘶吼着,没有停下脚步。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再次出现了那道隔绝内外的巨大石门轮廓。
狌狌停在石门前,用爪子用力地扒拉着厚重的门扉,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却无法撼动分毫。它焦急地回头看向重明,眼中充满了无助。
重明放下嘲风,让她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她强撑着走到石门前,仔细摸索。这石门从内部开启的机关显然比外部更加隐蔽和复杂。她回忆着进来时的手法,结合石门上的浮雕纹路,忍着经脉的刺痛,将仅存的一丝微弱灵力注入指尖,在几个特定的凸起和凹陷处快速点按、旋转。
“咔哒…咔哒…嘎吱——”
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响起,沉重的石门终于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外界潮湿的空气和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虽然依旧是招摇山腹的黑暗,但比起弱水空间的绝对死寂,已然是天壤之别!
狌狌兴奋地低吼一声,率先挤了出去,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瀑布和岩壁通道。
重明看着那缝隙,又回头看向靠在石壁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嘲风。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背起嘲风,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那道象征着生机的门缝。
当她背着嘲风,终于完全踏出石门,重新站在瀑布后的岩壁通道上,感受着冰凉水汽的拍打和外界微弱的光线时,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
狌狌跟在她们身后也挤了出来,回望了一眼那重新缓缓闭合的、如同巨兽之口的石门,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是解脱?还是对未知的茫然?
重明背着嘲风,靠着湿漉漉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剧烈喘息。她看着狌狌,声音沙哑:“狌狌……多谢。”
狌狌甩了甩湿漉漉的长毛,低呜了一声,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只是默默地在几步外趴了下来,舔舐着自己腿上的伤口。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守护着什么。
重明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昏迷不醒的嘲风。银白的长发被水汽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脆弱得令人心碎。她伸手,极其轻柔地将那缕湿发拨开,露出嘲风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唇。
“嘲风……”重明低语,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我们出来了。撑住……”
她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为嘲风处理伤口,想办法延续她这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而狌狌……这个在绝境中做出了意外选择的护陵兽,又将何去何从?
瀑布的轰鸣声在耳边回荡,掩盖了虚弱的心跳和艰难的呼吸。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她们活着离开了那弱水的囚笼。重明抬起头,望向通道外隐约可见的、水幕后招摇山阴沉的天空,重瞳之中,疲惫深处,是磐石般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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