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商手里的账册主要分两部分。
一部分是府里的公账,一部分则是她自己的私账。
这个私账很有意思,是先侯爷临死前专门给万商准备的一份嫁妆,里面有两个大小不一的庄子,大一点的庄子在南方,小一点的庄子就在京郊,还有两个铺子、一个小别院,契约纸都给了万商,除此以外还有三千两现银和各类的布料珠宝。
女人的嫁妆是女人能自由支配的私产。只要冠了嫁妆之名,别人就都不能碰。
先侯爷送的嫁妆里最最值钱是布料珠宝。但布料珠宝却不能当钱使。尤其是珠宝,最多是万商日后出门交际,拿个簪子、镯子什么送人,典当换钱是万万不能的。等到万商哪天死了,这些珠宝就又归安信侯府的后人了。万商拥有的更多是使用权。
两个庄子其实也是,万商非要把它们卖了,应该没人会拦着。但是呢,时人重土地,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变卖家里的田地。而如果不变卖,万商拥有的主要就是这两个庄子每年的出息。等到她死了,庄子同样会回归到安信侯府的后人手中去。
真正完全为万商所有的其实是那两个铺子、一间小别院和三千两现银。那个小别院呢,万商猜测先侯爷应该是给她兄长万苟一家准备的。只是万苟心里另有成算,宁可在京郊的村子里落户,也没有麻烦万商。万苟不想连累得万商被侯府小瞧。
先侯爷为何会为万商准备嫁妆?
万商猜测,那是因为先侯爷去世前肯定给云夫人准备了嫁妆。
倒不是说先侯爷对后娶的云夫人如此有情义,临死前想方设法帮她安排妥当。那“嫁妆”应该更多是给詹木舒的。先侯爷不能直接给儿子们分家,而不分家就绝对不能置办私产,这会背上不孝的名声,他又怕未来分家时,詹木舒吃大亏,所以干脆先挪出一部分来,以云夫人嫁妆的名义安排好。女子的嫁妆只会由她们亲生子嗣继承。
这份“嫁妆”日后只会属于詹权和詹木舒。
而既然都给云夫人安排嫁妆了,就不能不给原配安排。要不然从礼法上根本说不过去,也容易引起万商这一支的不满。再加上万商确实尽心对待詹父詹母了,给她一些财产,只为感谢她这份心行不行?行啊,太行了!于是万商手里就有了一份私账。
万商心里知道,别管云夫人表面上的嫁妆多少,她实际“嫁妆”中的田产比例肯定远远多过万商的嫁妆,这是先侯爷给亲生儿子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障。不过万商不打算计较这些。还是那句话,她从来没拿先侯爷当丈夫,自然就能始终客观地看待问题。
再说公账,公账主要分三类。一类是库房里的固定财产,都是战乱时不知道怎么得来的古董字画、玉石摆件、书籍典藏等等。一类是田产地产,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庄子。最后一类是商铺。田产和商铺都有契约纸,满满当当地放在一个大匣子里。
万商想要查账,这里头的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是万商没有点亮相关的技能,她的大学专业和财会毫不相干,都说隔行如隔山,她对着财会真就是一窍不通。
其次是万商自身没有识别古董的能力,比如说库房里摆了一件小炕屏,账册上也记了“描金木炕屏一座”,可这里头的“木”究竟是什么木,是普通红木,还是金丝楠木,还是紫檀木,它的价值就不一样。还有炕屏的主体究竟是绣样,还是字画,如果是绣样,那是不是古董绣,如果是字画,那是不是名家画,价值又不一样了。
万商并没有眼力去分辨这些。偏偏这些都是极容易被钻空子的。
识字大丫鬟在万商耳边读着库房账册时,万商几乎是听一条就皱一下眉。一箱古书?哪有这么登记的?首先箱子是什么材质的,箱子的具体大小是多少。哪怕考虑到古书的保存问题,箱子不能轻易开启,那么箱子上至少也该贴个封条,上面要标注好哪月哪日最后一次开启,开启时箱子是几成满……这些都不标注,是要闹什么啊!
万商那颗打工人之心哦,只短暂地复苏了一下下,就又想躺平了。
“不行,不能躺。我现在三十六,这个时代水好空气好,我吃得好、作息也好,不用下地干活,不用去公司当牛马,我至少也得奔着八十六活吧?那还有五十年呢。这五十年的富贵得保住了,可不能像贾母似的晚景凄凉……”万商给自己加油打气。
万商眼含精光,满是期待地打量着乌嬷嬷。
万商觉得自己的心态要学着彻底改变。她毕竟不是打工人了,哪能一直用老思路看待问题?得用管理者思维。自己不行?那就找行的人!乌嬷嬷这样一个从宫里出来的人才,难道只有给皇帝递话一个用途?太浪费了一点吧?高级人才就得用起来。
乌嬷嬷被看得心里一凉。
下一秒,万商就像狼外婆似的笑了起来,不顾乌嬷嬷后退,一把握住高级人才的手:“嬷嬷您是从宫里出来的,说句不怕您笑话的,您吃过见过的肯定比我多……”
乌嬷嬷下意识觉得膝盖弯了一下。她能被送到万商身边来,有一个优点是识时务。她不会仗着自己现任主子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农妇就轻看她。主子永远都是主子。
主子对着你说“您”,受不起啊!
“太夫人言重了。”乌嬷嬷赶紧说。
“不严重不严重。”万商假装自己是个文盲,“嬷嬷认识的人肯定也比我多。我想要找个能重新帮我做账册的人才,嬷嬷有推荐的没有?”嬷嬷你要是没得推荐呢,我也不介意你把这话传到皇上那里去,最好引得皇上善心大发,借一个珍贵人才给我。
“太夫人是怀疑这些账册有问题?”乌嬷嬷若有所思。
万商赶紧摇头:“我不是觉得账册有问题……不对,账册就是有问题,但我不是怀疑有人贪污**了。我的意思是这账压根就不能这么记。好比说这个小炕屏……”
举完例子,万商接着说:“府里现在的管事、账房都是先侯爷留下的,我相信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才怪)。但以后呢?等我们这一代人去了,以后若是出个奴大欺主的,拿个寻常木头的小炕屏替换了这个,偏从账册上又看不出问题,那怎么办?”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红楼梦》中周瑞女婿冷子兴的古董生意怎么做起来的?
说不得就从贾府倒腾过。
“账册上多是这类不清不楚的记录。”万商摇头叹息。她相信先侯爷在军事上确实有天赋,要不然不可能在乱世中混出头。但除开军事才能,詹水根作为一个从小山村的底层农人家庭闯出来大老粗,他绝对搞不懂各种布料、珠宝、古董的差别和价值。
就是詹水根的军师幕僚之类的,里面肯定有读书人,但他们都不一定能搞懂。因为富贵不是一代人两代人就能养出来的——此时不若后世资讯发达,一个人的学问见识更多还是来自于他原生家庭的培育——得是积累几代人,才会慢慢长出眼力来。
乌嬷嬷明白万商的意思了。但她的长处也不在古董鉴赏这一块。
乌嬷嬷没打算麻烦皇帝,她在这个时代中土生土长,对着皇帝万分尊敬,绝对不可能像万商那样生出利用皇上的心。这样大逆不道的心即便是一丝一毫都不敢有。
不过,乌嬷嬷到底吃过见过,手里的人脉路子确实比万商广。她认真想了一会儿,还真想到一个人:“若是太夫人不介意,我这边确实能举荐一个人,只是他……”
“不介意!绝对不介意!”万商连忙说。
乌嬷嬷却没那么乐观,无奈地说:“此人是一个太监。”世人多瞧不起太监。太监若在宫里还好,一旦出于各样的原因离开了宫廷,那真的就是谁都可以轻贱的了。
“我不介意!”万商十分义正言辞,“他若能解了府中难题,府中给他养老!”
詹权从衙门里回来时,在自己的院子外头被人拦下了。
拦下他的是府中的一位账房,姓钱。府中一共有三位账房。本来三人是不分大小的,大家都是平级。但其中一位账房口吃,不爱与人说话,另一位账房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不爱冒头,最后就显出钱账房一人来了,好似他是三位账房里的头头。
钱账房朝着詹权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忧心忡忡地说:“二爷,太夫人不知怎么忽然想到要查账,只是先侯爷临去世前已有过安排,外院的账册本不该进内院……”
“外院的账册?”詹权似乎起了兴致。
“是,先侯爷做主把府里的账册分成了两部分。内院的账册虽然也过我们账房的手,但太夫人是内院的主子,太夫人想要查账,那是随时都能查的。”钱账房说着朝太夫人所住的荣喜堂拱了拱手,好似十分尊重太夫人的样子,嘴里却说,“但外院的账册是先侯爷特意列出来的,本就是为了爷们的官场交际,这样重要的账册……”
听听这话,不止一次说这都是先侯爷的决议。詹权那么孝顺先侯爷,是不是得循着先侯爷的旧例,叫钱账房继续瞒着太夫人啊?
还说什么是为了爷们的官场交际。如今府里的这些男主子中只有詹权一人在官场上,那詹权是不是该名正言顺地接手这些账册啊?
詹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这个账册?”钱账房试探着问。
“先送到我院子里吧。”詹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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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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