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半月,荀奕已经能够坐在轮椅上去外头透透气。
凌琰经常推着他在庭院之中晒太阳,此时已是深秋,庭院内种植着的巨大银杏被风一吹,金灿灿的叶子就随风起舞。
有两片落到荀奕膝头,他用手指捻起,仔细观察。
凌琰好奇地探过头,道:“这两片叶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荀奕将银杏叶揣进袖子里,回道:“适合做成云签。”
凌琰跑到他的面前,语气里带着点兴奋。
“你能帮我也做一个吗?”
他们在庭院中寻找合适的落叶,她经常蹲在地上,用树枝划拉着地上蚁群。
两人虽不怎么说话,但是这种相处方式却令人非常放松。
平南王跨进院子的时候,俩人正聚在一起研究树叶和蚂蚁。
他咳了一声,迅速引起凌琰和荀奕的注意。
荀奕将自己的轮椅推远了些,脸上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有鬼,非常非常不自然。
平南王来看望病中的好友,手上还提着一提茶叶和点心。
将东西交给下人之后,他也随着俩人坐下。
凌琰这才注意到门口还站着另一个人。
平南王注意到她的视线,笑说:“凌师不认识他了?”
听到他的话,凌琰跑到门口仔细打量那人来。
半晌,惊呼出声。
“是叶子!”
正是那个偷了她两次荷包的叶子。
凌琰几乎是要认不出他来了,在平南军营的第一伙食下,这小孩儿的各自拔了些,从前脸上面黄肌瘦的苦态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十分有生气的脸。
他身上穿着平南王府的常服,比从前气派不少,打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偷跑出来了。
凌琰围着他左转转右转转,边看便感叹真不愧是平南王府。
叶子的脸上闪过红晕,背着手继续站在门外,一副恪尽职守的模样。
荀奕命人在院中支了茶桌,三人饮茶谈笑。
平南王还是以前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得知荀奕是因为在平地上摔了一跤才导致尾骨骨裂,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荀奕丝毫未提及是因为还抱着个因为吃太多肉而导致胆囊痛得快要昏过去的凌琰。
平南王用手指揩去笑出的泪,整个人放松地依靠在座椅里,有一口没有一口地品着茶。
“是茶不合口味吗?”
荀奕为凌琰重新斟满。
那头的平南王望着院子里巨大的银杏,晃神,半晌他轻叹一口气。
“子敬,你可听闻过最近流传的关于巫蛊的传言?”
荀奕点头,这事已经流传已有月余。
相传南方持巫蛊之术的一群人已经开始渗透到朝廷,梁帝下令彻查,可一直无果。
“怎么贤兄开始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了。”
平南王摩梭着手中的玉珠,慢悠悠道:“据密司使调查,此等势力来源于南方某部落,皇兄下旨派平南军去镇压。”
之后,三人沉默不语。
他一拳锤在桌面上,茶杯都跟着震了震。
“先不谈这巫蛊的真假,目前而言并未带来任何祸事。难道要我就凭着一些没有头绪的流言去杀光无辜的人吗?”
叶子从门口探头进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神情紧张地握住手中的刀刃。
平南王向他摆手,示意无事。
临走之时,平南王站在马车前,右手握拳搭在荀奕的肩膀上。
“后会有期。”
俩人目送他的马车离开,久久不语。
用晚膳时,一名侍从上来,在荀奕身边耳语了几句,他淡淡回应。
“我知道了。”
俩人隔着一道屏风,凌琰好奇那小厮对他说了什么。
还没等到她开口,屏风的那边就传来荀奕的声音。
“州府那边派人传了话来,事情解决了。”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不知为何,凌琰却没有想象中的兴致高涨,“嗯”了一声后继续用膳。
没过几日,官府那边来了信,说是私塾已经完全归她所有,无需缴纳任何额外的条款。
凌琰得到消息之后,日夜忙碌起来,一天待在别院的时间屈指可数。
准备教案,重新装修学堂,和明子君一同去镇上购买书本。
生活充实忙碌,夜晚的时候,凌琰侧趴在书案上,一笔一划的写着教案。
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头疼,她闭上双眼,睡意几乎是一瞬间席卷而来。
这时,樱桃轻轻推开房门,端来她的药。
闻到那药的苦味,凌琰的眼睛闭得更紧,不愿意去面对。
樱桃将两样东西摆在书案上,她睁开一只眼偷偷观察。
只见那黑乎乎的药旁还放着一叠海棠点心。
“这是荀太傅的小厨房送来的,说是药苦,配上这海棠糕能缓解一二。”
凌琰皱着眉头将药一饮而尽,接着挑起一块海棠糕小口品尝。
什么吗?他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隔日是选定的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凌琰背着手,脚步轻快,敲响荀奕的书房大门。
书房内,荀奕正在抚琴,他的琴艺并不算高超,按照他的话就是勤能补拙。
凌琰乖乖地等在一旁,一会儿揪揪盆景里的草叶,一会儿支着下巴看他弹琴。
一直到第三个哈切,荀奕命人将琴收起,朝她微微行礼。
“早。”
果然这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凌琰走上前,一脸认真,郑重其事地将手中的信塞到他的手里。
荀奕狐疑地接过,低头看着上头的字。
“荀奕敬启。”
“这是何意?”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抓着信的手指微微发抖,一抹不自然的红晕闪过他白皙的面容。
“你打开看不就知道了。”凌琰拍着胸脯,一副信心大增的模样,催促道。
他轻轻拆开,只见里头写着:
我司特聘荀奕荀子敬先生为我校特级教师,恭喜您已被录用!
后头还跟着一个用墨水画的笑脸,两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墨水,在之旁边像是比着耶的两根手指头。
在两根像胡豆一样的手指的衬托下,这张笑脸怎么看怎么欠欠的。
荀奕:......
开张那日,明子君给她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剪彩仪式。
一段红绸拉在大门前,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每个人都踮起脚想一睹这名女东家的真容。
这一切还要多亏了州府,先行为她打了波广告,几乎是全村全镇的人都知道这名朝廷女官在这里开了所学堂,学费比原来那个东家开出的价格还便宜不少。
剪彩的时候,凌琰特地换了身新衣物,笑容明媚。见荀奕和明子君在角落呆站着,于是朝着俩人招手。
“你们两个站那儿干嘛?快上来啊。”
荀奕大大方方地走上台,转身道:“恭喜你,凌师。”
明子君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能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是麻烦了凌儿许多,哪能站在......”
话音未落,凌琰朝着台下站着的樱桃使了个眼色。
后者迅速领会,眼疾手快地将呆站在原地的明子君推上台,一同上台的还有原来书院中的那帮小豆丁。
有人点燃了爆竹,一时间热闹非凡。
“仪式开始。”
一片欢笑声中,凌琰完成了剪彩仪式,她眼中含泪,望着眼前的一切。
“谢谢你,荀奕。”
忽然想起来什么,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凌琰的手垂在下面,两人衣袖碰着衣袖,衣袖隔着衣袖。
忽然,她很想......
几乎是下瞬间,她大着胆子勾起荀奕的手指,后者立刻抽开,脸上的神情僵了一瞬,转而又恢复成往日冰山的模样。
可是,凌琰并没有打算让他的计划得逞。
她眼疾手快地将他的手重新拉回,然后紧紧握住,不让他逃脱。
她能感觉,他的手心沁出了汗。
俩人拉扯了一阵,动作幅度并不大。
终于,荀奕率先败下阵来,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先是触碰到凌琰的指尖,然后是长着着一层薄茧的指腹。
他的动作轻柔,缓慢,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要仔细推敲。
最终他在众声鼎沸的时刻,无声地释放出细水长流的爱意。
仪式结束之后,是接受报名的部分。
凌琰和明子君在门口放了一张长条书案,二人并肩坐着迎接家长的队伍。
她对于送来的孩子来者不拒,整个人亲和又温柔,滴水不漏的话术与专业素养当场就征服了不少官家太太。
她们争先恐后地给自家孩子报名,唯恐慢一秒钟就抢不上名额。
忽然,人群中骚动起来。
明子君僵在原地,起先,凌琰还没有觉察出异常,直到她感觉到身边的人在不住发抖。
她关切地问道:“子君,怎么了?”
她的脸部肌肉抽动得厉害,整个人不自然的姿态十分显眼。
“好啊,你个赔钱货,原来在这儿啊!”
一道混着酒气的中年男声从人群中响起,他推搡着身边的人,全然不顾别人厌恶的目光。
“这哪儿来的叫花子啊?”
有人发出抱怨的声音,下一秒就被那名醉汉轮翻在地。
“我打死你个嘴臭的,说谁叫花子呢?老子可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闻讯赶来的荀氏府兵按倒在地。
那人的口中依旧喊着污秽之语,不少家长纷纷捂住自家孩子的耳朵。
凌琰她们距离较远,并不能听清。
“明五娘你个赔钱货,臭不要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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