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正司出来后,姜望舒松了口气,只觉汗水把里衣都湿透了。
今天这一架吵得莫名其妙,辛夷无辜,太傅无辜,她亦是无辜,真正的罪魁祸首姜羲和偏偏不在,她惆怅地叹一口气,思量着一会要怎么跟太傅和好。
这是她第一次跟太傅对着干,想必太傅接受不了,可是她也没办法……做功课还能哄得好吗?
若太傅又撂挑子,她可怎么办?
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她回到了紫寰殿,提笔就给太傅写了一封求和书。
她正打算差人给太傅送去,谁知还没来得及叫人,陈公公便催着她去睿思殿:“太傅来给您上课了,问您怎么还不到。”
姜望舒万万没想到,早上吵了那么一架之后,太傅居然还会来给她上课,一时间思绪混乱,不知道作何反应。
但不论如何,上课还是要去的,她连忙把求和书揣在怀里,往睿思殿去。只是今天她不敢再让辛夷跟着,而是带了小瑾去上课。
太傅果然等在那里,见姜望舒来,平静地见过礼便开始上课,好像上午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只是那神色冰寒无比,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既然不开口,姜望舒更不好开口,只得在课堂上一百二十分的用心听讲,希望能让太傅心情好些,要是她每天都用这个精神头上课,只怕早就学富五车了。
两个时辰转瞬即逝,姜望舒在课上几次挑起话头婉转求和,太傅都跟没听见一样。
他依然耐心,只是那讲课的语气平静如水,再无波澜。即使姜望舒故意装不懂,太傅的情绪也丝毫没有波动,好像天竺国进贡的人偶娃娃,只是依照发条设定好的动作在转。
这样的太傅,令姜望舒觉得十分遥远。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姜望舒连忙从怀中掏出那封求和书:“太傅,上午的事情你别往心里去。”
她讨好地把求和书往太傅袖子里塞:“有些话朕不好说,只能写在这份信里,太傅回去看看……”
“既然陛下不好说出口,那此事就不是臣该过问的。”
太傅往日的声音清朗如水,今日不知是不是在宫正司受了太多寒气,水凝成冰,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阴冷。
他看都不看那求和书一眼,直接将它双手奉还:“请陛下收回吧。”
“朕写了就是给你看的嘛。”姜望舒又拿出百试百灵的撒娇**,拽着太傅袖子摇啊摇:“太傅收下吧,别生气了。”
但这次,撒娇**也失效了,太傅后退一步,礼貌却坚定地拒绝了她的亲近:“陛下折煞臣了,不该臣知道的东西,臣还是不知道为好。”
说罢,太傅礼貌周全地给她行了礼,便翩然出宫去了。
从那之后起,太傅始终是这副冷淡的样子,但他每天依旧雷打不动的卯时上朝,未时来给她上课,可他越是这么无波无澜,姜望舒心里就越慌。
那个温柔宠溺,事事为她着想的太傅,难道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她慌了,好像忽然被赶出暖巢的小鸡仔般不知所措。
她还能看到巢穴中温暖的灯光,却也只能是看着,那光辉和温暖半点不会撒到她身上,她只能想尽办法谨言慎行,指望靠水磨工夫挽回太傅的心。
时间就这么一晃儿过去了一个月,这一天,太傅居然破天荒地在休沐日请旨入了宫。
姜望舒把这视为太傅态度软化的信号,兴冲冲地便前往会客的清微阁。
今天是休沐日,不用上朝,太傅也没穿朝服,而是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袍,越发显得儒雅俊逸,他看起来心情也不错,唇角还含着丝丝笑意。
姜望舒看的眼睛都直了,时隔一个月,再次见到太傅的笑容,她简直像是在大暑天吃了一碗沁凉的冰西瓜,一下子要美上天去。
她脸上也不禁泛起笑容,快步走上前:“太傅今天心情不错?可是有好事发生?”
太傅起身见过了礼:“臣是替陛下高兴。”
“哦?朕有什么事可高兴?”
“臣恭喜陛下,即将得一美人。”
姜望舒以为太傅又要说选秀的事情,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想垮下去。
但一想到太傅已经跟她冷战了一个月,她还是使劲把脸上的笑容撑住,顺着太傅说下去:“哦?那朕可得仔细看看了。”
太傅就等着这句话,他拍了拍手,清微阁外,款步上来一个窈窕女子,盈盈下跪。
姜望舒一见,禁不住大吃一惊。
这女子穿一身绛红衫子,衬出肌肤极白,两鬓如鸦翅一般黑,在五月天光下,像团烈火似的灼人眼球,只看这周身气韵,便知道必定是个绝色佳丽。
“抬起头来,让陛下看清你的脸。”
女子依言抬起头来,但见她眉宇间英气不凡,一双凤目眼尾上挑,眉如墨画,斜飞入鬓,偶一顾盼,便有艳光流动。
姜望舒一时间也被其容色镇住,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一声美人如花,叶韶一看陛下的神色,便知道他满意,一时间,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此女名叫七娘,是臣为陛下寻访一月,方才得到的美人。”
叶韶起身,对陛下一鞠到地:“她是山间猎户之女,出身寒微,并无才艺,也不识字,今年十九岁,样样符合陛下的标准。”
“若陛下还中意,臣便将她献给陛下了。”
姜望舒万万想不到,太傅带人来跟她说的是这个,一时间张口结舌:“什么?你……你要把她送给朕?”
叶韶微笑:“正是。”
“这……这……”姜望舒被这个炸雷炸傻了:“太傅要让她做皇后?”
太傅还没张嘴,七娘倒是大大方方地接话了:“这位大人已经跟俺家说好了,皇后俺是当不上了,俺就是来跟陛下睡觉的!”
七娘出身乡野,空有一副绝色皮囊,谈吐粗俗的令叶韶都脖子一红。他警告地望了一眼七娘,七娘悻悻闭嘴。
他转向已经被这番发言惊呆的姜望舒,微笑道:“陛下不就喜欢七娘这类女子吗?怎么,她还有哪一处不合陛下的意思?”
他脸上在笑,可一双眼睛却阴冷阴冷的,半点笑意都没有。似乎姜望舒只要再说个不字。他便要甩袖而去。
姜望舒嗫嚅道:“可是……可是……”
叶韶听到这句可是,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那冷若冰霜的神情又回到了他脸上:“陛下,您戏耍臣也要有个限度。”
“您自己声称喜欢这样的女人,臣已经为您找来了,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臣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姜望舒再不敢说话了,她看出太傅已经憋了一个月的火,若再给他的情绪加码,必定会迎来火山爆发,她可不想把事情搞成那样。
今天她若是把七娘留下,想必太傅发起的单方面冷战也会就此结束,若是不留……
恐怕整个清微阁,以及半个皇宫今天都要完蛋了。
姜望舒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太傅既然如此有心,那朕就不跟太傅客气了,小瑾,你带这位七娘下去,在西六宫给她安排个住处!”
西六宫离她住的紫寰殿十分遥远,走过去都要花上两刻钟,是历朝太妃们的住所。人住到那里,她眼不见为净,宫中养着这么多人,也不差七娘一张嘴。
七娘没什么心眼,也不懂宫礼,听见让她跟人走,站起身掸了掸膝盖上的土,便要跟着走了。
“慢着!”
太傅却不好糊弄,他弄这么个人来,就是为了分宠的,怎会让七娘住到那么偏的地方?
“七娘年纪轻轻,并非老妪,住在西六宫岂不蹉跎青春容色?还请陛下重新考虑七娘的住处。”
姜望舒心中暗暗叫苦:“啊……那好吧,就请七娘住永和宫。”
叶韶神色不动,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一丝变化。
“住西暖阁!西暖阁总行了吧!”
西暖阁跟紫寰殿几乎是紧邻着,叶韶这才满意:“那臣替七娘多谢陛下了。”
姜望舒总算把太傅糊弄过去,松了口气。
太傅把人送进西暖阁又怎么样?紫寰殿是皇帝寝殿,若皇帝无召,任凭是谁也不得入内。
只要她不传召七娘,她还不信,七娘敢闯紫寰殿不成?
等过了这一阵,她再寻个由头,把七娘送出宫去也就是了,也免得耽搁了人家。
心中做好决定,她抬起头望着太傅:“太傅可还满意?这口气,今日算是消了吧?”
叶韶本以为自己会满意,可是他的心情依旧怪怪的。
陛下若不留下七娘,他必定生气,可陛下留下七娘,他心中又有点酸楚。
叶韶也不懂这情绪是怎么回事,但面子上,他还是礼数周全道:“臣怎么敢生陛下的气。”
他一顿,眼中闪过一抹知足:“臣只是欣慰,没有再次被陛下拒绝而已。”
这话听在姜望舒耳朵里,令她也是一阵心疼,不由得在肚里把兄长骂了千万遍。
当初一个偷龙转凤的计策,到今天已经越来越难圆,牵扯的人也越来越多,可这始作俑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结束这荒唐的一切?
无论如何,现在叶韶对着她,又开始有笑模样了,姜望舒顿时觉得,自己的牺牲还是有些价值。
趁着叶韶心情好,她赶快撒娇,缠着叶韶陪她玩了几盘五子棋,五子棋下腻了,两个人又开始在清微阁钓鱼。
总之,二人愉快地度过了一个下午,总算是把一个月冷战损失的时光补回来一些。
一起吃过晚膳后,叶韶不得不走了,姜望舒依依不舍地跟他作别:“太傅,你明天心情还会好吗?”
叶韶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望着一脸忐忑的陛下,心里不由得一暖:“陛下,臣现在真的不生气了。”
姜望舒脸上立刻绽放出了一个美丽的笑涡。
叶韶被这笑涡所惑,心头一跳,连忙移开眼去。
他心情虽然好了,但该有的敲打不能少,毕竟,陛下要冷落七娘的心思太明显了,他可能不能让陛下得逞。
“不过,臣明天的心情,就要看陛下如何对待七娘。”
那朵美丽的笑涡好像被石头砸中,变成了嘴角抽搐的波纹。
叶韶优雅颔首:“若七娘当真不中陛下的意思,那也无妨,臣以及为陛下搜罗了五十多名女子,个个都是按照您中意的标准来的。”
“您若不喜七娘,臣那里还有八娘九娘十一娘,可以每天都给陛下送一位,直到陛下满意为止。”
“臣会查看彤史册子,陛下,您好自为之吧。”
说罢,太傅飘然告退,只留下姜望舒瘫在原地,半死不活。
太傅办事,还真是……不给人留后路啊……
在一旁伺候的陈公公忧心道:“陛下?那您今晚上……”
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姜望舒把桌子想象成哥哥的脸,握拳狠狠往上一砸,恨声道:“传七娘到紫寰殿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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