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君父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子冉便在宫门刚刚开启时入了宫。

然而这次子冉入宫,却是去了燕王裕的寝宫,而不是王后宫中。

由于昨日子冉离开时的话,使得姬蘅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殿外是否有人。

伺候梳洗的宫人不明白王后的意思,于是道:“除了值守的内小臣外,殿外并无其他人。”

明明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却仍让她感到一阵失落,昨日的话,还在她的脑海中回响。

失落积攒多了,便会成为失望,一旦失望,便会永远失去信任。

只有不抱有期待,才不会有这样的思考,才不会失落。

姬蘅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于是便将这些全都抛之脑后。

“不过,小人等从大王宫中经过的时候,看见了长公子。”

宫人的话,引起了姬蘅的好奇心,“大王宫中?”

“回王后,是的。”宫人点头道,“说来也奇怪,长公子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入宫向大王请安了。”

姬蘅或许知道了什么,因为从姬於派人的传话中,她得知了燕国正在为公子冉筹备冠礼,而她这个嫡母,之后也将出席。

并且,公子还向生母请安时,将燕王裕想要指婚辛吾的女儿,嫁与公子由的消息说了出来,这件事便也在内宫传开了。

新后的册立,正式拉开了燕国一众公子夺嫡的权力之争。

这与齐国一样,姬蘅亲眼看着自己的兄长们为了太子之位,争得头破血流,血脉相连的家中,充斥着猜疑,算计与背叛。

“不是说公子冉与燕王的关系不好吗?”青荷不解道,“奴还以为,公子冉会来向公主请安,没有想到竟然去了燕王那里。”

“突然的转变,是因为察觉到了危机,这种危机带来了惶恐与不安,如果不做出改变,就会失去一切,可被迫改变,就会显露争夺之心,这是一个,困扰所有继承人的难题,争与不争。”姬蘅只留下了青荷,对着铜镜缓缓说道,“公子冉正在面临这个难题。”

“她会怎么解决呢,我有些好奇。”姬蘅又说道,“以她的聪慧,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她做着许多刻意的事情,唯独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她的疯,究竟是真还是假。”姬蘅的眼里充满了不信任。

听着主人的话,青荷满脸的惊讶,因为那天夜里的火海,她也去了,公子冉身上的伤,和周围人被她所伤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那天夜里,公主不是亲眼所见吗?”

“你凭什么以为,我能够影响她?”姬蘅说道,但这句话,是她说给自己听的,源于,对一切的不信任,包括子冉的情感。

“我与她所接触,真正算起来不过半载而已,彼此之间又有多少了解呢。”姬蘅又道。

“所以公子冉做的一切,都有可能是伪装的吗?”青荷有些不理解主人的话,于是只能说着自己的见解。

“我不知道。”

主人的回答却让青荷有些惊讶,“青荷侍奉公主多年,还从未见过公主对于人和事会有所犹豫。”

姬蘅看着铜镜里,早已不同从前的容颜,心思也更加的深沉,“毕竟我们...”

“也曾有过坦诚。”

“年少之时的干净与纯粹,在经历一些人和事之后,还能保留几分呢。”

“至少,我已经所剩无几,我想,她应该也是。”

青荷看着主人,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按照公主所说,那现在公子冉在燕王宫中,岂不是...”

“是。”姬蘅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燕王裕的宫室,有着高墙隔绝,但仍然能够看到砖瓦。

“王室当中,比父不知子,子不知父更要让人恐惧的是,父子相知。”

“即便你没有造反之心,可是你有这个能力,这就是你的罪。”

【“对公子们而言,王,即是君也是父,君父不可分割,正因为是公子,所以君在前,父在后,先要以人臣之礼为先,再是人子之礼。”

年少的子冉却不同意夫子所言,于是老师与学生之间产生了分歧,“可是父亲在成为君王前,先是父,是成为了君王之后,才是君的。”

“于国家而言,君臣关系是礼法,大于一切,没有先后。”夫子对于学生的反驳很是不高兴,于是敷衍回道。

“君臣之义理,为什么可以凌驾于血亲之上,这难道不是磨灭了人性吗?”子冉依旧不肯放弃自己的见解。

“我们是人,为什么要去掉人性,被礼法禁锢起来。”她问道。

“因为治理天下需要秩序,而情会存在偏私,会失序。”夫子开始认真的回答与反驳子冉的观点,“为了防止天下失去秩序,所以我们需要礼法来约束行为,用道德来教化内心。”

“对于一些人而言,即便没有约束也不会做出出格之事,可对于另外一些人,就算是约束,也还是会做出出格之事...”

“够了!”夫子怒道。

“学生失礼。”子冉低下头。】

“阿冉,面对那样的质问,这一次,你会怎么回答呢。”姬蘅望着燕王的宫室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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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寝宫——

子冉抵达时,燕王宫室刚刚掌灯,殿外值守的一众寺人对于公子冉的到来很是惊讶。

自辛夫人故去之后,子冉几乎不曾在清晨入宫,也很少主动来见自己的父亲。

“长公子。”

“大王醒了吗?”子冉问道侍奉燕王的内臣。

“回公子,大王昨夜睡得晚,这会儿还未醒来。”内臣恭敬回道。

子冉便走到殿前,跪坐在殿门口等候。

这一举动惊讶了众人,他们都是燕王身侧最亲近的侍从,因而在他们看来,燕王与长子之间的父子关系早已破裂。

半个时辰后,内殿的灯终于亮起,这示意着燕王裕已经醒来。

“公子,大王醒了。”

子冉跪坐着,问道出殿的内臣,“父亲今日安否何如?”

殿内,内臣将公子冉在殿外的事情如数转告给了刚刚醒来的燕王裕。

“大王,公子冉来了,半个时辰前。”内臣小心翼翼的说道,“并且还向小人询问,大王今日安否。”

燕王裕躺在榻上,“问安视膳,他这是要效仿文王世子吗。”然而他感受到的却并不是父子之间的关怀之情。

因为子冉先前的举动,而如今的反常,使得燕王裕对其更多的是猜疑。

作为父亲,他的确是钟意子冉作为继承人,并一直在培养她,但作为君主,他又害怕子冉的羽翼丰满,并且生有争夺之心,危及到王权。

但现在最坏的结果已经来临,子冉不仅有着几大权贵的支持,且起了与其他兄弟的竞争之心。

在这样矛盾的心里下,作为君主的燕王裕,对于子冉,便由血脉亲情,转为了对于危及王权的提防。

燕王裕没有给出答复,直至洗漱完,他才问道:“还跪着吗?”

内臣点头,“从长公子来到殿前,便一直这样跪着了。”

燕王裕沉默了良久,直到看到了辛氏的遗物,才又一次的心软。

“让他进来。”

子冉踏入殿内,并收敛了曾经,流露在外的,对父亲的种种不满。

“儿臣,拜见父王,”与子由和子还一样,她开始仿照周礼向君王与父母问安,“不孝儿臣,叩问,父王今日安否如何?”

因为身体孱弱,燕王裕只能躺在榻上,他看着子冉,几番欲言又止,“从你母亲故后,寡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过你的问安了。”

“为什么突然如此?”燕王裕怀疑的问道。

“因为儿臣不想辜负母亲。”子冉回道,“如果父亲有过错,那么儿子可以怨恨父亲,这是人的本能,可又因为孝道,会让这些都埋藏在心里,但臣子不可以憎恶自己的君王,因为这违背了忠君之道,即便只是心中的想法,也不被允许。”

“因此臣明白了,君,大于父。”子冉又道,“而以往,臣对于大王,与对舅舅是一样的。”

燕王裕听到这样的回答,心中很不是滋味,的确是他在逼迫子冉往前走,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难道这些在你的心里,无法共存吗?”燕王裕问道。

殿内的人早在子冉入内时,就已被燕王裕所遣退。

“那么大王觉得,可以共存吗?”子冉反问道,“大王希望臣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有能力,有担当,同时又忠孝两全,子由那样的人是吗?”

“群臣拥戴,百姓欢喜,可这样的人,大王能够放心吗?”子冉又问道。

“又或者,大王真的,放心臣吗?”子冉继续问道,“大王需要的长子,是子由那样的出身与才德。”

“国与社稷...”子冉忽然顿住,国与社稷,不过是燕王裕的借口罢了。

即便病重,他也无法舍弃手中的权力,卧病于榻,他比谁都渴望身体可以好转,可以长命。

却又常常作出一副明君的样子,对于国家好像忧虑极深,“你在质疑寡人吗?”

“公子冉。”

“你就是这样与你的君父说话的?”燕王裕皱着眉头质问道,“你说着寡人如何想你,那么你呢,你又是如何期待你的君,你的父,在你的心中,寡人究竟是什么。”

“父王知道,”子冉看着父亲,湿红着双眼,喉间滚动,有些哽咽,“儿臣最怀念的记忆,是什么时候吗?”

“是王祖父在的时候。”

这章涉及了一些思想,如有看不懂,可以提问哦~

温馨提示,姬蘅的心是封锁起来的,而且要挺久(她的思想很超前,所以在这个时代非常痛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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