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王剑

“公子,小人不是有意的。”见云中君迟迟没有开口说话,她便更加惶恐。

子冉抬起头,看着因为害怕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人姚氏,她的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作为内宫中的女官,姚氏曾侍奉过子冉的生母辛夫人,但只有极短暂的一段时间,之后便去往了王后宫中,这才得以幸免,逃过一劫。

而当年与辛夫人有关的所有人和事,都在一夕之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所以这些年,姚氏一直是担惊受怕的活着,不敢再与辛夫人有半点的牵连。

今日因为冠礼,她突然被子冉指出,心中的惶恐便加剧了,以至于心神无法宁静。

而她的这种表现,也刺痛了子冉的内心,所有人都在避开她的母亲,而促成这种局面的,正是她的父亲。

对于父亲刻意抹去母亲在宫中的所有痕迹,并将其当做禁令,禁止一切有关事物与消息,让子冉再一次的,心生不满。

“怎么笨手笨脚的,连这样的小事也做不好,还不快退下。”年长的女官走上前解围,并轻声询问道:“公子,还是让小人来吧。”

子冉将视线挪回铜镜上,“好。”

作为宫中的老人,女官并不像姚氏那般小心翼翼,连说话都要看脸色,“夫人生前和善,公子如是,只是这些年轻的宫人胆小。”

“关于我的母亲,这是宫中的禁令,我知道的。”子冉轻叹道。

“夫人故世之时,宫中哀痛不已,包括大王,有这样的禁令,也只是想要尘封这种伤心之事。”女官一边为子冉梳头一边说道,“否则,大王为何不除去夫人的封号呢,依旧葬入了王陵。”

“不过对于公子而言,夫人是您的母亲,也是您最亲近与最爱的人,今日的成人礼,公子应该很想念夫人吧。”女官又道。

一句想念,刺中了子冉的内心,悲伤也从眼底迅速浮出。

“小人想说的是,您同样也是夫人最牵挂与最亲近的人,君子成人,对于公子而言意义非凡,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更是。”

“小人想,以夫人对公子的疼爱,若是见到公子如此,一定会自责不已,与其停留在悲伤的过去,公子更应该向前,只有如此,才能告慰夫人的在天之灵。”

女官的年岁比子冉的生母还要年长一些,在这个冰冷的宫墙内,见过了太多的生死离别。

“你说的对。”子冉长呼了一口气。

随着殿前的礼乐声响起,内官将冠礼三次加冠所需的不同服制送入帐内。

女官走出大帐,恰巧碰到了相国辛吾,“见过相邦。”

“公子如何?”担心子冉病情的辛吾,特意好生叮嘱了侍奉的女官。

“如相邦预料,长公子今日想起了辛夫人。”女官回道。

“因为当初封君,便是要行加冠礼,但因为一些别的缘由未能举行。”辛吾说道,“她的冠礼,夫人本该在的,她本该在自己的生母庇佑下,长大成人,如今她想起来也不足为奇。”

当年子冉从齐国回来没过多久便被赐了封地,本要提前为其举行成人礼,却因为辛夫人的突然病逝而作罢。

“长公子的病,是因为困在了往事中吗?”女官问道,她不曾侍奉过国君的长子,今日如此近距离接触,便觉得,虽贵为公子,却也不过只是一个失去了母亲,得不到爱的孩子罢了。

辛吾冷下眼,女官当然清楚自己不该多问,“小人知道,长公子是燕国将来的国君,这不该是小人过问的,但是相邦如此小心翼翼的提防,为何不去弄清根本呢。”

“长公子如此,就连小人看着,都觉得怜惜。”女官又道。

“你只管侍奉好公子,做好你分内之事。”辛吾提醒道,“至于旁的,你是宫里的老人了,用不着我来提醒。”

“是。”

辛吾看着大帐,随后撇了一眼女官,便跨步离去。

待辛吾离去,女官才抬起头,并看着辛吾的背影,露出了不一样的神色。

临近深秋,燕国的风很是寒冷,燕王裕从寝宫出来后便一直咳嗽不止。

原以为经过调养,至少能够维持举行完长子的冠礼,但从步辇上下来时,他便感到了全身的乏力,还是左右内臣发现后将他扶住。

他的脸色也比在寝宫时要差很多,作为王后,姬蘅看出来了燕王裕在强撑,于是便在一旁小声相劝。

“大王爱子心切,云中君的冠礼固然重要,但是大王的身体是国之根本...”

“你不用劝我。”燕王裕打断道,并在左右的搀扶下吃力的登上了殿前搭设的礼台,“在你们看来这是为国君的长子所举行的成人之礼,但对我来说,还有一层意义。”

燕王裕坐下后,虚汗直冒,姬蘅的内心很是平淡,只有表面故作关怀,但也仅仅只是几句话。

咚咚咚!——随着钟鼓楼上的钟声敲响,所有负责礼仪的宗室官员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冠礼,始!”

礼乐之声再次响起,“冠者一加,玄端。”

子冉在帐内更换好玄端便来到了南端的礼台上,两座高台相望,燕王裕与王后姬蘅坐在北端的礼台上。

上香祭拜完天地后,子冉走下礼台,来到了北端礼台双亲的身前,但迟迟不肯下跪。

辛吾也在台上,于是走近了子冉,压低声音道:“今日的冠礼对于公子而言,绝不仅仅只是成人之礼。”

子冉看了一眼父亲,又看向了姬蘅,在舅舅的提醒屈膝跪拜。

辛吾便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燕王裕强撑着身体,但也只能在左右的搀扶下勉强起身,他接过辛吾奉来的缁布冠,亲手为子冉加冠。

“君子今日成人,寡人希望你,不忘本初。”加冠之后,燕王裕语重心长的说道。

“儿臣谨记。”

初加结束,子冉回到了帐中更换武人所穿的素积。

“再加皮弁!”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冠礼二加,除了授冠,还会加授佩剑,但燕王裕却没有接过辛吾奉来的剑。

“拿寡人的剑来。”他吩咐道。

内官捧来了燕王剑,一把象征王权的青铜宝剑。

就连辛吾都没有想到,燕王裕会在冠礼上,将燕王剑授予子冉。

“成人之后,你将介入兵事,拥有兵权,寡人希望你能做好一个王长子应有的担当,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然而子冉却并没有立即接过父亲授予的王剑,她看着父亲迟疑了许久,而后问道:“我想要一个答案,父亲。”

子冉在冠礼上突然的逼迫,让燕王裕很是恼怒,他知道她想问什么,“难道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比你将来的一切都重要吗?”

“重要!”子冉回道,“因为我知道今天过了,我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然而还没有等到回答,燕王剑便掉落在地,因为燕王裕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支撑。

王剑落地,引来了群臣的议论,包括对燕王裕身体的猜测与担忧。

一直随在燕王身侧的王后,拾起了地上的王剑,解围道:“国赖长君,太子年幼,这把王权之剑,交由长公子再合适不过。”

子冉挑眉,但还是从她的手中接过了燕王剑,在触碰的瞬间,姬蘅发现她的掌心里都是汗水,加冠之后,耳畔的鬓发也有些湿了。

天气如此寒凉,而子冉却有些反常,“你...”

可子冉却没有理会姬蘅的关心,因为她没有询问到答案。

但接剑的时候,姬蘅却没有立马松开,“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她道。

本就心烦意乱的子冉抬起头,双眼逐渐充血,“母后这是在关心儿臣?”

“我只是想提醒你,这是你的冠礼。”姬蘅挑眉道,“即使是有什么话必须要问的,你可以等到冠礼结束之后再问。”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个样子。”子冉的语气颇为冷淡。

姬蘅已明显感觉到子冉的不对劲,于是压低声音,“阿冉,你这样不但得不到答案,就连现有的一切,也会失去。”

“够了!”子冉从她手里强行取剑,而后离去。

燕王裕瘫坐在御座上,惊讶的看着王后,如此年纪就有这般处变不惊的魄力与能力,这让他深感担忧。

“三加爵弁。”

最后一次加冠,子冉着玄衣踏上阶梯,礼乐变得厚重,燕王都的上空刮起了一阵风,钟鼓上悬挂的铜铃发出阵阵声响。

第三次加冠,由于燕王裕已经完全无力起身,百官也已经对他的身体状况起了疑惑,所以他不得不让王后代替。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姬蘅起身走上前,从辛吾手中接过爵弁,然而还未授冠赐字,便听得城头传来了一阵歌声。

“暮色将至,子何不归,子何不归,为我心忧...”

“这是赵乐。”

“城楼上怎么会有赵乐传出。”

“这不是大王早已下令禁止传唱的歌谣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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