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青梅

她打量了一番眼前人,颇是吃惊,“你还真被调到我姑母殿里了?怎么样,我姑母宣光殿里的点心好吃吧?”语气中是明晃晃的得意。

赵承祐歪着头看了一眼李夫人,“阿姨[1]殿里的点心确实是好吃的。”

“阿姨”两个字是当头一棒,她半天没缓过来。他竟真的是七皇子赵承祐!

李夫人虽不明就里,但还是笑问,“颂月之前认识七郎啊?”

李徽仪可不敢乱认,毕竟赵承祐是真的天潢贵胄,立刻否定,“不认识。”

和她一起出声的是赵承祐,“认识,只是三娘怕是人小记不得了。”一脸的无辜。

赵承祐的生母是北边一个小族的和亲公主,生的美艳,入宫后圣宠不衰,魏文帝甚至有立他为储的打算,但终因生母的原因作罢了。

赵承祐四岁的时候,他阿娘的部族起了反心,全族被诛。消息传到宫里,阿娘禁不住打击,以死明志了。

赵承祐自此失了宠,在宫中备受排挤,直到十三岁时被过继给李夫人。

魏文帝女儿少,李夫人又得宠,李徽仪便被封作了福康郡主,入宫以后吃穿用度一应更是循的是公主的份例,和诸位皇嗣一同上课。

当年赵承祐没少捉弄她,她回去找李夫人告状,偏生李夫人只在一旁看热闹。

但有的时候,赵承祐待她也不算太差。

他们当年的老师是先吏部尚书周含章,在李徽仪看来,那纯粹就是一个古板得不能再古板的老头,每天都念叨着“之乎者也”,于是周含章的课她不是打盹儿就是开小差。

这个时候赵承祐就会给她看先生,先生点她起来提问时,赵承祐会悄悄给她说,最后两人一起被罚抄。

只是这罚抄的作业,李徽仪从来没有自己写过,从来都是赵承祐给她写。

赵承祐的字很有自己的特色,她那个时候尚且不知道,其实先生知道她的作业是赵承祐为她写的,却始终没有拆穿,只因赵承祐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早些年赵承祐还没有被养在李夫人膝下的时候,老是被文昭柳皇后膝下的赵承祁欺负,没少帮赵承祁写作业,虽然后来他有底气了,却终究是把赵承祁的字迹学了个十成十。

魏文帝赏了东西,赵承祐也会分给她。只是她当年懵懵懂懂,以至于李夫人说要把她许给赵承祐时,她捂着脸跑了出去。

大约快一年,前线战事结束,李骥回朝,她也被送回了家里。但仍能以陪伴李夫人的名头时常进宫,而不知为何,赵承祐也时常往宫外跑。

崇德十七年的秋狝,十五岁的李徽仪作为李夫人的侄女,一同前往猎场。

当年的李徽仪还是李家的小娘子,浑身都是一股骄矜的明媚,聿都的娘子们见了都夸她活得像个小太阳,瞧着就叫人高兴。

她和赵承祐、赵承祁,几近并排的骑着马,疾驰在小道上,惊得飞鸟振翅,草木簌簌。

李徽仪和赵承祐一同瞧见了天上的一只雁,两人对视一眼,开始挽弓搭箭,赵承祐先李徽仪一步搭好。

但李徽仪的弓弩是李冀给她特制的轻弩,速度快,易瞄准,虽然二箭一同离弦,但李徽仪的箭还是先射中了那只雁。

可那只雁并没有立时跌落,只至赵承祐的箭射中它,它才嗥叫一声坠落。

两人找到那只雁时,果然就着那只雁归谁吵了起来。

李徽仪双手叉腰,语气蛮横,“我先射中的,应该归我!”

赵承祐也不甘示弱,下巴微扬,“我射死的,应该归我!”

李徽仪偏过头去,不去看赵承祐,轻哼一声,“我不管,姑母说你要让着我的。”

赵承祐瞧着李徽仪的模样,突然很想捉弄她一番,“你能来还是我和陛下求的情。”

李徽仪一时气不过,猛然转过头来,正对上赵承祐的眸子,她心神一乱,语气也软了些,“才没有,陛下明明说因为我是李夫人的侄女,才带我一起来的。”

赵承祐轻笑一声,仍俯身看着李徽仪,目光灼灼,“那你怎么没有见皇后殿下的侄女来?”

李徽仪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一时语塞。

赵承祐因着生母是外族的公主,容貌上沾了些外邦人的特色——不似一般中原俊俏郎君的模样,剑眉,却非星目,鼻梁高挺,弱冠之年,身量却远超他几位兄长。

赵承祐轻笑一声,落下来的影子将李徽仪整个都笼住了,他在李徽仪的耳畔低语,“那是因为我和陛下说想带我的娘子一起来。”

李徽仪倏然脸红,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谁,谁说要嫁给你了?”

赵承祐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面上却露出一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表情来,“我又没说是你,你脸红什么?”

李徽仪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我回去就告诉姑母,你欺负我!”说罢扭过头去。

赵承祐一把揽过李徽仪,扣住她的后脑勺,“好了好了,雁归你。”他停顿了下,嗓音有些低沉,“你归我。”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李徽仪回去还是同魏文帝和李夫人告了状。令她意外的是,两人都没有责备赵承祐的意思,反而在一旁笑着看热闹。

最后还是赵承祐服软,“阿耶,祐儿记得前些日子下面贡了一架轻弩,无论是射程还是穿透力,那都是举世无双啊!”

魏文帝有些诧异,把手中的茶盏搁在一边,正色:“你一个大男子要轻弩做什么?”

赵承祐知道魏文帝是误会了,稳着心性解释,“我是说,阿耶不如将它作为明日祐儿与诸位兄长赛马时的彩头,若是祐儿赢了,就把她赏赐给李家三娘吧!”

魏文帝自然是瞧出了赵承祐于眼底毫不掩饰的宠溺,爽朗一笑,“好小子,朕允了!”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魏文帝与随行的皇眷们坐在地势高处观赏赛马。

锣声一响,众皇子皆策马而出。

赵承祐一马当先,一身利落的劲装,腕上绑着臂缚,头发高高束起,活脱脱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其他皇子也不甘落后,有两个意欲同赵承祐争锋的,都被赵承祐压在了后头。

眼瞧着剩最后一圈,快到终点之时,赵承祐猛地一夹马腹,那马不知为何突然扬起前蹄,发了疯一样地乱撞起来。

赵承祐几次想要勒住缰绳,都不得果。

马蹄被马道附近的碎石绊了一下,连着赵承祐一同滚入了不远处的悬崖。

众人大惊,李夫人更是花容失色,整个猎场立时就乱了起来。

后来,魏文帝派了好多人下去找赵承祐,还是没有找到,是真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徽仪当时年纪小,看着侍卫一遍遍地都没有寻到赵承祐,心里堵的厉害,却又像缺了一块一样,好几天都吃不下去饭。

最终发了一场高热,意识模糊地时候还在唤着“祐郎”。

李夫人也因此备受打击,回了宫就生了一场大病,不久就垂危了。

李夫人行将就木的时候,和魏文帝请求为李徽仪赐一门好亲事,莫要让人欺负了。

这个时候,刚立为太子的赵承祁向魏文帝请旨,想要纳李徽仪做太子良娣。

魏文帝询问李徽仪的意思,李徽仪点头同意。

却将名字改做了“徽仪”。

因为“颂月”这个名字太好了,承载了她和赵承祐之间的所有美好,她一点点也不想让它沾上权欲的污尘。

而赵承祐摔下悬崖后被一块巨石挡住了,寻找的人一直没有找得到,这些人里还有赵承祁的心腹,也不曾认真找——毕竟是赵承祁给赵承祐的马的草料里下了药。

但是马是和赵承祐一起摔下去的,死无对证。

赵承祁太怕魏文帝废长立幼了。

那个时候魏文帝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以至于赵承祐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便卧病在榻,由太子赵承祁监国,没过多久,魏文帝驾崩,赵承祁登基,于次年改元建元。

往事就这么一幕幕地流转在她地脑海中。

李徽仪是从梦中惊醒的,她猛地坐起,拥着锦衾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

守在珠帘外的芍容听到动静也连忙坐起,隔着帘子小心地问李徽仪,“殿下可是哪里不适?用不用奴传太医过来?”

李徽仪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

她按了按眉心,如往常一样问道:“大理寺那边怎么样?魏青山遣人送消息来了没?沈著给陛下讲完经出宫了吗?”

现在局势是这个样子,并不明朗,朝堂上暗流涌动,谁在明谁在暗根本分不清楚,这件事牵扯的实在是太多了。

芍容却迟迟没有回答。

李徽仪睁开眸子看着她,发现她神色有些迟疑,心底一沉,但还是开口问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芍容跪在地上,回答:“魏使君那边倒是没有送什么消息过来,但是我们的眼睛说范将军带着一名小卒去了大理寺,现下正在里面审察,不久之后,又从宫里通传了沈太傅。”

话说到这里,就能猜到个七七八八了。

程灼突然翻供,范汲主动前往大理寺,沈著莫名其妙被通传……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徽仪说着深吸了口气。

“殿下?”芍容唤了她一声,似乎是在征询她接下来的打算怎么办。

“去大理寺,”她下了榻,又改了口,止住了芍容的动作:“算了,不去了,静观其变吧。”

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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