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陛下您方才说什么?这位是……”年轻男子仍处于状态之外,对于眼前的情况懵得不行。
随即他反映过来,猛地瞪大双眼,接连后退好几步,险些被门槛绊倒。
沈玥想过去扶他。
没想到这人抖了一下,蜷缩起身体,抱着走廊的柱子问道:“你、你、你是人还是鬼?”
沈玥一时无言。
“纪晖,不得无礼。”裴昀扶着额头,没忍住发出一声叹息。表情看起来很是无语,根本不想承认自己认识这个人。
“好的,陛下。”纪晖闻言放开柱子,身手矫健地蹿入房内,敏捷得仿佛瓜田里的猹。他抱拳立在裴昀跟前,开始挤眉弄眼劝说道:“既然沈婕妤安好,陛下您这会儿可以回宫了吧?我爹的那些同僚天天搁我耳边念叨,托我劝您回去处理公务,整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说罢,他还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裴昀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你爹的同僚,也是你的同僚。”
言下之意是让他不要如此事不关己。
沈玥看着两人这般插科打诨,总觉得纪晖的名字听着有些耳熟:“不知这位公子是朝廷哪位官员?”
裴昀解释道:“纪晖,大将军的儿子,朕以前的伴读。”
沈玥恍然大悟。
关于纪晖此人,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倒也听说过好些小道消息。传言他束冠之年,嫌弃京城太过安逸无趣。彼此尚未休战,他便主动请缨,选择子承父业前去戍守边疆。现如今战事已了,边疆安定了许多,大将军有意上书请求儿子回京为官。
裴昀还是太子时,纪晖就在他身边当伴读,两人相识多年,关系很是亲近。因此裴昀略加思索,便同意了大将军的请求。只是太后不知因为何种缘故,对此举异常不满,明里暗里一直阻止,纪晖才迟迟未能回京,一直拖到现在。
纪晖是纪燕的哥哥。纪燕在给太后请安时,太后还故意提起这一茬,也不知是在试探些什么。
总之,裴昀和太后对待纪晖的态度各异,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裴昀不会无端待人好,太后也不会毫无理由地防备着人。站在沈玥的立场来看,对方是敌是友,尚未分明。
目前来看,不像是会害人的样子。
她看着纪晖不着调的模样,心中做出如是评价。
那头纪晖一无所知,仍在卖力催促裴昀回宫:“要我说,陛下您干脆带着沈婕妤一块回宫,正好到处报个平安,皆大欢喜!”
“不行。”裴昀想也没想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他抿了抿唇,抱着沈玥的手紧了紧,力道不由自主加重了几分。
他说:“不能回宫,待在这里更安全。”
“可是我……”沈玥正欲反驳,却被裴昀用手掌捂住了嘴。
空气安静了一瞬。
裴昀松开手,将脑袋继续耷拉在她的肩膀上,低声说道:“你真的……真的不能再发生任何意外了。你不知道朕有多后悔,后悔当初让你一个人去朱府。若是当初执意留你在宫中,你就不会出事。”
“阿昀你冷静。”沈玥后撤一步,捧起他的脸,认真说道,“你又没有未卜先知的仙术,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怪你,是我自己要去的。”
裴昀还是抱着她不肯放手:“那你答应我,先待在这里好吗?”
“不行。”沈玥回答。
“为什么?”裴昀追问。
沈玥很想挣脱他的怀抱,大声说出内心的痛楚。爹爹为了救她,被人给害死了,而她怎么可以一无所知地待在这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回过头看了一眼沈星,弟弟稚嫩的脸蛋摆出认真的神色,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于是她把嘴边的话又噎了下去。
她没死,但爹爹死了,而沈星不知道。
沈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咬了咬嘴唇,指着门外默不作声的老人问道:“阿姐,爹爹去哪了?他又是谁?”
“对啊,他是谁?”纪晖跟着问道。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沈玥扫了眼屋内,将裴昀拽出门外,扶着老人就要离开。
沈星追了上来:“阿姐!你回答我,爹爹去哪了?”
“他……”沈玥顿了顿,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阿星乖,先在这里等一下。阿姐待会再给你解释,好吗?”
“阿姐,我不是好糊弄的小孩子了。”沈星睁着圆鼓鼓的眼睛,板着严肃的小脸,语气却是小心翼翼,“爹……还活着吗?”
“我待会跟你说。”沈玥没敢看他的脸,扭头便朝外走去,抬手关上了门。
房门合上,再无动静。沈星没有追出来,沈玥却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抽泣。或许是以为他们走远了,压抑的抽泣很快转为嚎啕大哭。
依稀可以听见纪晖手忙脚乱的安慰:“小家伙,别哭了!哎呦喂,我的老天爷,当心眼睛哭瞎了!”
沈玥闭上眼,在原地调整呼吸。良久,她的面色恢复如常,平静地说道:“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说话。”
裴昀一直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却没有看见任何哀伤的表情。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他生怕沈玥遭受打击,独自承受悲伤的情绪,于是悄悄伸出手,勾了勾沈玥的小拇指。
沈玥没有反应。
裴昀便张开手掌,将她的手心整个包裹住,握得严严实实。
沈玥却抽出了手:“到了,我们在这里说。”
她以极其平淡的口吻,简单称述了自己被绑以后的遭遇,三言两语带过不重要的部分,只挑了核心的内容讲。大致介绍了老人的来历以及跟淑妃的关系。
在听完她的讲述以后,裴昀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老人从包袱里拿出裹得严严实实的信件,郑重地将其交到裴昀的手上,表情像是摆脱了沉重的枷锁。
裴昀捏紧信角,呼吸都变得缓慢起来。他小心地拆开信封,展开发皱泛黄的信纸,一字一句地读完了全部内容。
“当年通敌叛国的到底是谁?”沈玥问出心底埋藏许久的疑问。她还没有读过这封信,并不知道最后的真相。
裴昀的脸色变得愈发凝重。他沉默地收起信纸,对沈玥摇了摇头:“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玥瞪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事到如今,你跟我说还是不知道为好?”
“玥儿,你听我说……”
“我爹他死了,这些事情我也知道的够多了。多这一点也不多,少这一点也不少,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沈玥攥紧手里,情绪变得越发激动。
“朕不能接受你再出任何意外。”裴昀的态度异常坚决。
沈玥突然觉得很委屈,先前忙忙碌碌,也不知到底在为了些什么。原来落在裴昀的眼里,自己这么没用,只会发生危险和意外。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顿时没了争执的气力:“我……”
“够了,朕还有事要忙,先回宫去了。”裴昀没敢去看她的脸,转身走出门外,叫纪晖带走老人,便匆匆离开了府邸。
只有沈玥停留在原地,久久没能回神。
裴昀留了几个身手矫健的侍卫,专门负责确保沈玥的安危。其中有一条特别的嘱咐,那就是不能让她离开府邸半步。
对外她仍然是下落不明的沈婕妤。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星前几日因为太过悲伤,一直吃不下饭,整个人都憔悴消瘦了许多。沈玥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但为了在弟弟面前逞强,总是装作正常的样子。
她亲自下厨,炒了三道家常菜。可惜现在不是槐花盛开的季节,不然还能做些槐花饼。她望着院中只剩枯干的老槐树,忽然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当初入宫的时候还是春季,转眼就已经快要入冬。
饭菜上桌,沈星望着面前的三个碟子,沉默了片刻。而后他开口说道:“阿姐,菜有些多了。”
沈玥正在摆碗筷,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许恍惚。
沈家的老规矩,几个人便是几道菜,免得做多了容易浪费。
他们两个人,却做了三道菜。那多出来的一碟是谁的,自然不言而喻。
沈玥有些自责,她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呢。本来好心想安慰弟弟,不料却起了反效果,连带着自己也有些难过。
她胡乱扒拉了几口饭菜,心思不在上面,吃起来味同嚼蜡。勉强应付完这一餐,收拾好桌面,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她像头困兽一直在原地徘徊,走不出去,也无能为力。必须得打破这种局面,可裴昀铁了心不让她掺和,留下的人守得严严实实,整天盯着自己的行动。
沈玥先前本想找个时间跟裴昀好好聊聊,怎料裴昀一直待在皇宫,怎么都不来见她。
若是能有改变的契机就好了。
沈玥如此想着,却没想到这契机来得这般快。在一个风平浪静的下午,她正坐在院里洗白菜,耳边再次响起太后的声音:
【哀家还疑惑那小子最近遮遮掩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原来是你回来了,在这儿金屋藏娇啊。】
“太后娘娘?”沈玥有些欣喜,她将自己的近况告知李兰珠,并说出了自己的困境和疑惑,“我回来的时候,才知道他以为我已经遭遇不测,甚至立了灵牌。”
【哦,这事啊,是哀家说的。】
“什么?”
【你不是担心那小子,因为你失踪而寝食难安吗?】
沈玥回想了一下确有其事,她当时不想让裴昀太担心,便托太后说些缓和的话。
【哀家便告诉他,你死了。】
“什么?!”
【没想到那小子居然信了。他知道哀家有些打听消息的特殊渠道,便将这话当了真。没想到他这么不经逗,难过成那样。】
原来兜兜转转一圈,真正的始作俑者在这里。
因为太后故意说了死讯,裴昀便受了刺激。后来见到活蹦乱跳的自己,患得患失之下便做出了如今的选择。
沈玥还没回过神,那边太后却先开了口:
【哀家这回找你有事。】
“何事?”
李兰珠也没跟她绕弯子,直说了这次过来的目的:
【哀家需要你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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