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初冬，适合围炉煮茶，闲话家常。

沈玥遣人前往各嫔妃的宫殿送去邀请，说是明日御花园小聚。秦婉自然没有推辞，纪燕那边也答应得很是爽快。杨姝丽手下的宫女来得慢，但在傍晚时分也过来传话说是可以过来。

唯有何芸那头得不到半点回应。

左等右等也没有消息，瑞雪实在坐不住，跑到外头一打听，回来时神情愤愤：“何昭容忙着在陛下面前献殷勤呢，哪有空搭理我们？”

沈玥偏过头看她，却没有说话。

瑞雪继续道：“不过陛下忙着跟纪晖小将军谈正事，连见都没见她一眼，就让宫女把人请出去了。您可不知道，她当时那个脸色嘞，实在是太好笑了！”

沈玥的关注点却是不同。裴昀在跟纪晖见面，估计也在忙着整顿朝廷。

想到这里，她的神情不由得凝重了几分。

次日御花园凉亭，白玉盘盛着瓜果点心，静候佳人到来。

最先到的是秦婉，她拉过沈玥的手，寒暄了几句，还没来得及细说，便听不远处闹了动静。

“你家这畜生可真闹腾。”

“胡说，分明是因为你先踩着了宝儿的尾巴。”

沈玥跟秦婉闻声赶了过去，便见纪燕身着劲装靠在树干旁边，望着不远处争吵的两人。

纪燕歪着脑袋，笑着招了招手：“你们来得正好，快过来看好戏！”

沈玥：“……”

秦婉：“……”

当真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沈玥叹了口气，走过去一看。杨姝丽怀里抱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生了对鸳鸯眼，喉咙发出小声的呜咽。何芸则捂着手腕，手背上隐隐泛起几道红痕。

杨姝丽翘着兰花指，抚了抚额前的碎发，语气不大愉快：“你先踩着我家宝儿，我还没找你麻烦，你却倒打一耙，可真没什么意思。”

“杨贵妃这话就说得好笑了，区区一只畜生，能比人还金贵不成？”何芸也不是什么善茬。她捂着伤口，摆出疼痛难忍的作态，眼底挤出几点泪光，继续道：“芸儿真心将宫里的各位当成好姐妹，姐姐如此行事，当真是让人难过。”

何芸惯用的伎俩，就是装可怜给人戴高帽，让人不好发作。

哪成想杨姝丽是半点不买她的帐，直接道：“在我这里，猫就是比人金贵。猫至少还能陪玩解闷，可人表面上掏心掏肺，指不定背后是什么狼心狗肺呢。”

好一出指桑骂槐，说的就是何芸笑里藏刀。

纪燕站在后头，瓜子磕得咔咔响，闻言仍不住鼓掌道：“说得真是爽快！”

沈玥回过头，一时间竟无语凝噎。她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您还是别在这拱火了。

纪燕注意到她的视线，咧嘴一笑，过来塞了把瓜子在她手里，小声道：“沈婕妤想吃就说，不要跟我客气。”

那头何芸的表情明显绷不住了。她咬了咬牙，见啃不下眼前这块硬骨头，便将矛头对准不远处的沈玥：“听闻沈婕妤邀众姐妹一聚，我也是好心好意过来，这平白无故闹得不愉快，连带着胸口带有些发闷了。”

“啧。”杨姝丽咂了下舌头。

沈玥也想到何芸会突然朝自己发难，正要开口解释，秦婉温温柔柔横插一嘴：“没想到何姐姐居然愿意赏脸过来，昨个儿沈妹妹这边请不到人，我还好一阵惋惜呢。”

不愧是秦婉，迅速拿捏到何芸的腔调，用明贬暗褒的方式将话头抛了回去。

纪燕也凑热闹似的挤了过来。她向来有话直说，完全没惯着何芸：“昨日请你不应，今日不请自来，真难伺候。”

说罢她连连摇头，只差把没礼数两字写在脸上了。

其他人都是明里暗里打打嘴仗，就算是说理也都勉强在面子上过得去。就连杨姝丽也没有明着骂，纪燕确是实实在在指着人嫌弃。

何芸面色铁青，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跟变戏法似的换了好几种颜色，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你、你、你……”

纪燕问：“你什么？”

何芸深吸一口气，回答道：“没什么。”

天知道她心里念叨了多少次纪燕位份更高不好惹，才勉强吃了这个瘪。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道：“是我不请自来打扰了，妹妹就先告退了。”

纪燕望着她急急忙忙离去的背影，浑然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抓了把瓜子：“走那么快，跟有狗在后头撵她似的。”

“噗嗤。”沈玥没忍住笑出了声。连秦婉都没忍住用手帕掩面而笑。

纪燕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身体，走到凉亭坐下。杨姝丽将白猫搂在怀里，指甲盖染得粉红，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捋着猫背的毛发。她的秀眉微皱，脸色仍带着几分阴沉，显然没有消气。

沈玥见场面有些僵硬，便主动开□□跃气氛：“大家先吃些瓜果吧。”

杨姝丽冷着脸道：“不爱吃。”

沈玥闭上了嘴。

纪燕打了个圆场：“瓜子好吃，很香。”

杨姝丽眼皮微掀：“听闻纪小将军回来了，你们兄妹应当见过了吧？”

纪燕一时哑然，也闭上了嘴。

秦婉双唇微张，正欲开口缓和：“我……”

杨姝丽打断道：“对了，听说秦家少爷前段时间做生意又赔本了。”

秦婉顿时打消了说话的想法，乖乖闭上了嘴。

她们三人想要说的话，全部被杨姝丽给堵了回去。她抱着猫站起身来，语气平淡地说道：“我庭院的花还没有打理，先回去了，你们随意。”

说罢便毫不犹豫径直离去。纪燕支着下巴，感叹道：“好一个冷美人。”

沈玥不由自主跟着点了头。她先前只知道杨姝丽爱美，喜欢花花草草，不喜跟人接触，对于后宫事务兴致缺缺·，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不好惹的一面。

看她的言行举止，似乎对宫中嫔妃也很了解。一个对人不感兴趣的嫔妃，又为什么会对这些如此清楚？

实在有些可疑。沈玥留了个心眼，决定再找时间好好探一探杨姝丽的虚实。

杨姝丽走后，气氛顿时松快了许多。三人说说笑笑，场面甚是融洽，碟子里的点心也吃去大半。

这时纪燕道：“吃饱喝足，去活动下手脚如何？”

沈玥来了兴趣，满口答应。于是纪燕便拉着她们两人来到马场。

马场铺着厚厚一层沙土，站在木栅栏旁往里看，一眼望去空旷宽敞，能看见的只有两个草靶子。

纪燕拿起弓箭，挑了挑眉，笑容很是灿烂：“怎么样，要试试吗？”

沈玥有些犹豫：“我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

纪燕摆了摆手：“这有什么要紧的，我可以教你。”

秦婉笑意吟吟地补充道：“虽然我不会射箭，但跟着父亲商队的时候还是学了些马术。有我们在，你大可放心。”

纪燕牵着缰绳，将枣红马拉到跟前，利落地翻身上马，身体前倾朝沈玥伸手：“来吧，我带你。”

沈玥望着眼前摊开的掌心，缓缓伸出手，搭了上去。纪燕一使劲，将她整个拉上马鞍。

“抓住我的腰，坐稳了！”

纪燕一扯缰绳，马儿随即发出嘶鸣，立刻开始撒腿狂奔起来。沈玥坐在马背上下颠簸，一时间脑袋发晕，周遭景物快速变幻。

风声贴着耳朵发出呼呼的声响。

“怎么样，好玩吗？”纪燕大喊。

“好快，好厉害！就像在草原策马奔腾一样。”

沈玥感觉心跳加速，却无比快活。胸腔顿时变得舒畅，大风从脸颊刮过，她不由得感叹道:“有一种头脑空荡，非常自由的感觉。”

纪燕的脸上忽然闪过悲伤的苦笑。她很快调整了表情，双手扯住缰绳，让马儿慢了下来。

“来，试试看。”她翻身下马，将缰绳递到沈玥的手里。

沈玥握紧缰绳，轻轻扯了几下。枣红马朝前迈起小碎步，缓缓移动身躯。

“用点力。”纪燕拍了一下马屁股。没想到枣红马受了惊，猛地撒开蹄子向前狂奔。

一时间天旋地转，沈玥彻底失去了控制权。她只能被动用双脚夹紧马腹，死死勒紧缰绳，勉强不从马鞍坠下。

剧烈的摇晃，颠倒的世界。朦朦胧胧间她似乎生出了幻觉，看见纪燕以一种复杂的表情望着自己。

“沈玥！”

她听见了秦婉急切的喊叫声。

可是根本还不及回应。沈玥喘着粗气，手掌沁人出湿滑的汗液，缰绳一点点地挪动着位置。她使劲握住缰绳。

绳子勒紧肉里，缓缓摩擦，切割着皮肤。最后还是从手中滑脱。

她的身体腾空，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因为下一秒，她落入了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玥仰起头，看见裴昀的流畅的下颌线。

他的侧脸逆着阳光，叫人看不真切，却格外令人安心。

沈玥扯开嘴角，轻柔地笑了笑:“我好像又让你担心了。”

裴昀抿了抿嘴，喉结上下滚动。他揽着沈玥的手紧了紧，却始终没有说话。

“沈玥，你还好吧？”纪燕赶了过来，满脸都是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