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琅跟着秋书来到营帐的时候,安池正把重阳床下的木匣子拿了出来,里面是一些零嘴,还有一个面壳,是在上都的时候,大家给他买的,现下,也没剩多少了。
南岐拿着一本画满机关术的书,正一页一页的撕掉,往火盆里扔,那是他前几日默写好的,准备送给重阳做十八岁生辰礼,现下,也用不着了。
柏青正在给贺承英处理伤口,见萧青琅来,唤了一声“主子”。
萧青琅此时也不知如何开口,近来征战,牺牲的将士太多了,在场的几人也都知道,终有一天,他们也会躺在这片黄土之下。
烽烟不停,征战不歇。
良久,萧青琅沉声问道:“他说要找我告状吗?”
闻言,南岐撕纸的手一顿,安池红着眼说:“没有。”
重阳比他们都小,捡到重阳的时候,他才七岁,而安池几人,都十三四岁了,后来又遇见柏青和南岐,那几年西戈还未大肆入侵大宣,只有小部分散兵常年游走在边境线上,见着村落就烧杀抢掠,萧青琅时常带着兵马追击,也经常捡到小孩,往育婴堂里送了一批又一批,有些年龄大的,愿意跟着他,就去军营参与训练,前程自己去奔。
带回重阳后,萧青琅又带兵出去了,重阳就一直跟着安池,但安池那时也才十三不到的年纪,开始觉得有趣,几天便也觉得小孩烦了,不让跟,重阳就哭,于是安池只能带着重阳在军大营里认人,可今天刚认识的人,明天、或者过几天,只要战鼓响起,金鸣响完,又不见了。
重阳问安池:“他们都去哪儿了?”
安池答说:“战死了。”
重阳沉默不说话,安池又带他重新去认人,军大营的人很多,重阳还没记住,前面认识的又没了,后面又来了新人。
重阳趴在地上,揪着枯草说:“我不想去了,反正过几天又不在了。”
安池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说,只道:“你记住他们,他们就在。”
好不容易熬到萧青琅回来,重阳也在军大营里混熟了,安池人一扔,跑得没了影踪,重阳就是那时候决定跟着萧青琅的,也是那时开始学会告状的,被谁惹毛了,就说要去告诉主子。
安池哽咽着,“那小子,平时告状最积极了。”
这次怎么不告了呢。
虽然吵吵闹闹,但谁都知道,他们几人之中,安池和重阳在一起的时候最多,虽说悲痛都是一样的,但回忆多了,痛得也就越长,不经意间,触目伤怀。
萧青琅走过去,拍了拍安池的肩膀,收起重阳的木匣子,道:“会还回来的,一定,会还回来的。”
这是他对牺牲者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鞭策。
萧青琅心中默念,“西戈,云荒,于泉父子,巴哈……一定要清算,势必要以命相还的。”
而此时的上都,风起潮涌,也不安宁。
泰安帝傅长穹甩手离开清宁宫,又是不欢而散。
太后谈佩贤按着额角自语道:“萧家……”良久,她轻叹道,“从欢,这上都烟雨,你家那小子,怕是躲不开了……”
淑华走过来,轻轻的帮谈佩贤按头,并未出声。
许久之后,谈佩贤坐直身体,从软塌上下来,只一声“罢了,罢了,能护着,就护着便是。”
次日,综政殿内,泰安帝召见朝臣。
只听他道:“朕初登基,文有太傅教导,但为君者,总要文武全才,这上都城的武者虽多,但朕想找个年龄相仿的来作陪,为免有人说朕偏向母族,朕便不唤言风表哥来了,诸位卿家,可有举荐人选?”
这话一出,在场众臣茫然了,这闹的又是哪一出?众人纷纷看向兵部尚书储煜昇,皇帝要找武师傅,今日来的武官,也就他一人尔。
泰安帝的眼神也落在储煜昇身上,并问:“储尚书可有举荐?”
储煜昇心中暗骂同僚,嘴上却道:“禀陛下,如今战事吃紧,除了都城守备军,皆入了战场,臣,并无举荐之人。”
笑话,‘伴君如伴虎,刻刻要当心’①,他敢举荐谁,若真有事儿,这不结仇嘛!
泰安帝也未为难他,只是看向众人,再问:“各位大人呢?”
又是一阵面面相觑,都想装鹌鹑,奈何皇帝不让,君主的话,不能不答呀。
只听礼部尚书俞开仁说:“回皇上的话,吏部尚书章大人掌百官任免,他应当知晓何人适宜。”
吏部尚书章世安低着头,闻言眼睛一瞪,心中呐喊:老贼,休要害我!
他忙道:“陛下,臣虽掌百官名册,但微臣乃文官也,这武将身手如何,臣实在不知啊,不若问问俞大人,他掌礼部,见多识广,定能全了陛下心意。”
礼部尚书低着的头终是抬起来了,只听他道:“陛下,臣虽见往来者众多,但亦只有半面之缘罢了,且臣不善骑射,当真识不来谁武艺高强啊。”
如此推诿,傅长穹如何不知他们的心思,只见他摆手,“诸位卿家若说不出来,朕心中倒是有一人选。”
众臣忙道:“谨听陛下安排。”
傅长穹赅言道:“朕常听闻禄远大将军的功绩,对他很是敬佩,听说他有一子,自小随他征战,想来对边疆关隘很是熟悉,纸上所述终是浅,朕出不去这上都城,找个身经百战的人来教学,倒是一举多得了。”
此言一出,太傅曹堂甫与兵部尚书储煜昇当即下跪:“陛下,不可啊。”
傅长穹不动声色问道:“有何不可?”
储煜昇回:“现下边关交战正如火如荼,萧小将军为轻骑指挥,数次领兵夺得胜仗,若在此刻把他召回,怕是于战事不利啊。”
傅长穹又看向曹堂甫:“太傅说说,有何不可?”
曹堂甫曰:“世祖重文,推举文仕,至先帝即位,文武一视同仁,遂兵祸起兮,有将可用,然今战事还未将息,陛下若召将归都,怕是于军心不稳,恐为大患。”
傅长穹看一眼曹堂甫,只道:“太傅请起,您多虑了。”
自傅长穹被封太子,曹堂甫便被旨为太傅,而今傅长穹已然成为帝王,朝夕相处之下,他如何不知此刻多说无益,只心下叹息一口,才道:“谢陛下。”然后缓缓起身。
傅长穹这才将视线扫向储煜昇,道:“我大宣数十万将士,若缺他一个四品指挥便对战事有影响,那朕当要好生考教一下,你这个兵部尚书是如何当的了。”
储煜昇忙叩首:“陛下恕罪。”
其他人不敢话,傅长穹一一扫过,才慢悠悠的道:“储尚书,起来吧。”
“谢陛下。”储煜昇这才起身。
傅长穹又说:“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众臣:“仅凭陛下决断,臣等毫无异议。”
傅长穹舒心了:“好,如此朕便拟旨了。”
众人哪敢他言,只听令下,便出了宫去。
圣旨快马加鞭出了上都,消息也传到了有心之人耳朵里。
清宁宫,谈佩贤听完汇报,只淡淡的挥了挥手,让人下去。
宫外,太师段远堂抱起重孙,逗弄着他,“狼来喽,狼来喽~”婴孩不懂凶险,只知有熟人作伴,咯咯欢笑。
①出自《说呼全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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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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