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新朝

承和殿的暗室里,傅长穹颤抖着手,往嘴里倒了半包寒食散,撑着墙面缓了许久,赤红的双眸才逐渐恢复平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面前,是放声嘲笑他的傅长铉。

安王没死,只是此时被铁索束着四肢,蓬头垢面的跪坐在地,身上还散发着难闻的恶臭,笑得有些癫狂。

傅长穹收起狼狈,高高在上的看着傅长铉,傅长铉笑意未收,“好弟弟,滋味儿好受吧!哈哈哈哈哈……”

傅长铉还在笑,傅长穹冷眼看着他,启唇:“阶下囚。”

“那又怎样,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傅长铉上下打量傅长穹,“看看你这副样子,哪里像一个帝王?你,不及父皇十之一二。不!他比你,神武千倍、万倍!”

此话无疑是往傅长穹心口上戳,“我是不及父皇,哪儿能比得上四哥你,年少就成了西凔的王。”

从前,傅长穹这话或许会刺激到傅长铉,但傅长铉如今只想看他的笑话,“西凔境内任我驰行,你?”傅长铉顿住,忽而问道:“做得了这上都城的主吗?”

他可太知道那些世家的厉害了,不动还好,但凡触及他们的利益,那必定是胡搅蛮缠,不得安宁,“哈哈哈哈哈”傅长铉突然又大笑起来,捡起一根自己的断发,对着傅长穹笑,“牵一发,而动全身!哈哈哈哈哈……”

傅长穹倏的上前掐住傅长铉的脖子,“普天之下,没有朕不能做主的地方,而你,无名囚徒,就好好待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室之内吧。”

傅长铉的身子突然颤抖起来,傅长穹知道,他这是药瘾上来了,把人摔在地上,傅长穹退出去两步,冷眼看着那人挣扎,继而满地打滚、痛呼,但因铁索太短的缘故,滚出两圈,又被拽回来,如此反复,又无知觉的往墙上撞去,直至头破血流。

这样的场景,傅长穹见了无数次,却不觉得腻味,他忽而笑了起来,从袖口里摸出一个纸包,“四哥哥,你求我啊,求求我,说不定我于心不忍,就帮帮你了。”

此时傅长铉哪儿还有理智,手脚并爬到傅长穹脚下,“求你,求求你,给我,给我吧!”

傅长穹却很恶劣的笑着,又退了两步,傅长铉的手,无论怎么伸都碰不到他分毫,“给你什么?四哥不说清楚,弟弟怎会知道。”

“给我寒食散,啊……给我,给我,快给我!给我……”傅长铉趴在地上,染血的脸庞面向傅长穹,眼里盛着毫无理智的渴望,手直直的伸向傅长穹。

傅长穹却蹲了下来,轻轻的说:“寒食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四哥当年喂给弟弟的,我权当你是年少无知,但如今我们都长大了,可不许再任性了,我,是不会明知故犯,害了四哥的。”

傅长穹不管傅长铉的嘶吼,只慢悠悠的自顾说道:“但今日见四哥这般痛苦,弟弟又于心不忍。”他缓缓的打开纸包,给傅长铉送去,傅长铉趴在地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傅长穹的手,递到一半时,傅长穹手腕一转,药粉纷纷落地。

“啊啊啊啊!”傅长铉如困兽般疯狂,手上的链子哗啦作响,整个身子不断的往前挣,努力伸手把地上的药粉往自己面前扫,也不顾手上被铁索磨出的伤还在滴血,他趴在地上舔舐起来。

傅长穹站起身,静静的看着傅长铉,这副不人不鬼、毫无尊严的模样,让他感到无比恶心。

良久,傅长穹离开地宫,出了暗门后,衣衫未解便跨入凉透了的浴池里,把自己沉入水中,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他才站了起来,喊道:“孙启章。”

候在外面的孙启章连忙推门进来,“陛下,奴才在!”熟练的拿过棉布,开始给皇帝擦拭头发,大半年的时间,这样的场景他不知见过多少次了。

傅长穹突然问:“孙启章,你不怕吗?”

孙启章手上的动作未停,“奴才若怕,这世间,早就没有奴才的容身之地了。”毕竟,藏不好异心的,都死了。

承和殿里一片寂静,外头却忽然传来宫人的通报,谢修仪来了。

皇帝只一字,“传。”

谢修仪拎着食盒进来,“陛下,臣妾新学得一道膳食,用过之后觉得甚好,陛下要尝尝吗?”还是那般柔情似水。

“盛上来吧。”

孙启章接过食盒,打开盖子,醇香扑鼻,欲试膳,皇帝阻止了,“直接端过来。”

孙启章应是,皇帝却笑着对谢修仪道:“浮云定然不会害朕。”谢修仪名唤浮云,皇帝一直这么称呼她。

谢修仪当即跪地,“臣妾不敢。”

“朕信你,地上凉,起来吧。”

“谢陛下。”

这时孙启章已经拿着小碗给皇帝盛过汤膳,端到桌案上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书,“这汤看着就极为鲜美,辛苦浮云了。”

谢修仪垂眸,“陛下不嫌臣妾手笨就好。”

“当然不嫌,往后,你若觉得可口,都给朕送一份来。”

闻言,谢修仪抬头,直愣愣的看着皇帝,皇帝还是如往常那般对她笑着,她才回道:“臣妾遵命。”

皇帝这时道:“夜深了,浮云先回吧,改日朕再来看你。”

谢修仪恭敬的行了礼,“陛下莫要太过劳累,臣妾先告退。”

皇帝点头,“嗯。”

待承和殿的大门闭上,傅长穹问孙启章:“孙启章,你说,这汤,是好,还是不好?朕是喝,还是不喝?”

世人皆道久病成医,少时母亲缠绵病榻,傅长穹怎会不懂药理?只是那段往事,鲜有人知罢了。

孙启章不敢多言,只回道:“奴才嘴笨舌拙,尝不出好坏,陛下您觉得好便是好,觉得不好,奴才替您分忧就是,定不会扰了您和修仪娘娘的情分。”

皇帝却笑他,“嘴笨舌拙?朕看不然,这话说得,朕听了甚是舒坦。”

说完,皇帝拿起勺子,这汤,他喝,他从未拒绝过谢修仪奉上的汤。

未几日,皇帝偶感风寒,暂由太子代朝的消息传遍上都。

又几日,萧青琅接到叶清澜的信,信中说明了上都的情况,而此时,萧青琅已带兵周旋至西凔与昭南边界处,吴番羽走后,他一直派人探寻罗度踪迹,终于在西凔发现了他们的踪影。

兜兜转转间,便到了二月,本是春耕的好节日,上都城里却一片安宁,只因,皇帝病重。

宫中,灯火通明,百官跪于承和殿前,太后、皇后、太子及宗亲族老都在殿内,隔着帷幔,无人看得清楚里面的情况,只有太子跪在床头,一声声唤着“父皇”,皇后跪在太子身旁,一只手抱着圣旨,另一只紧紧握住皇帝冰凉的手,默默垂泪,太后拖着病体坐在他们身后,眼里并无波澜。

皇帝早就动弹不得了,寒食散腐蚀了他的心智,也侵蚀了他的躯体,越来越暴躁易怒的他,终于在一个夜间彻底倒下,他此时躺在床上,身形枯瘦,瞳孔也无光彩,他努力看着床前的几人,没一个是真正为他伤心的。

傅长穹闭眼,他这一生,处处受制于人,至死,都无半分自由。

“父皇!”“皇上!”“陛下!”呜咽、痛哭,层层叠叠,丧钟响起时,又一代帝王长眠,无人注意的时候,谈家后宅里多了位妙手回春的女医。

泰安八年二月初二,龙抬头,帝傅长穹崩逝于承和殿,同月,太子亲政,三月初三,太子行登基大典,改年号恒元,大赦天下。

同年五月,太皇太后病重,萧青琅收到消息时,已是六月初,布告也紧随其后,太皇太后薨,连连国丧,天下一片缟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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