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王府倒了几道弯,江绎立在将军府大门前,见门大开着,直接抬脚跨了进去,“把你们将军找来。”
“不必找了,我在这里。”巫湫潼正在府门右侧的水池旁坐着洗剑,听见江绎的声音头也没抬。
“郡王来我这作甚。”巫湫潼把剑放在旁侧,像是沉思片刻再抬头恍然大悟,“莫不是为了那鸭子?”
“我来谢谢将军的礼,帖子可难表达我的谢意。”江绎皮笑肉不笑,瞥向一旁据说百斤的重剑凌云,走到巫湫潼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将军回京是为何事啊?”
巫湫潼的家人都死在京都刑场,他回京都的次数两只手就数得过来,这次忽然从含山关回来,其中缘由江绎让手下人查了几番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干卿何事?”巫湫潼第一次和江绎离得这般近,不自然地将身子后仰。
“你就这么嫌弃我,我身上是有瘟疫吗?”江绎愈发烦躁,他拼命按住火气,告诉自己在此处不需要伪装,他是来和巫湫潼谈生意的,万不可搞砸。
“你脑子有癔症。”巫湫潼直言不讳。
不然为何他每回京都,江绎就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
虽然清楚这个落魄的雍王府没那么简单,也不妨碍他嫌江绎烦。
“你才有病。”江绎站起身,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他越看巫湫潼越不顺眼,伸出手死命推了一把。
谁料巫湫潼巍然不动,看他自作自受摔倒在地,还无情嘲笑。
“你今天到底来干什么,要是进门还是一样没事找事,我劝你还是马上滚出去。”半天没个响,巫湫潼本就心情烦躁,偏偏还遇上关系微妙的江绎,“不然我就亲手把你丢出去。”
“我是来跟你谈合作的。”巫湫潼这人说一不二,江绎见他已经不耐烦,也不再多生事端。
“合作?”江绎这个见着他就张牙舞爪,千金买笑,皇城烧书荒唐事一箩筐的纨绔,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巫湫潼一时间没回应,江绎忍不住过去摸摸被洗刷得锃亮的凌云
“你想做什么。”巫湫潼和世人有所不同,他不认为一个真正落魄的王府会让官家大费周章将他们世代扣在京都,谁知道眼前人会不会是传话筒,若是贸然赶走江绎,说不定就错过了机会。
“你这次回京路过雍州,我想问一件事。”江绎觉得手感上好再摸了摸凌云,被刷子毫不留情地打了一下,他缩回手摸了摸泛红的手背,心疼得吹了几下。
“别乱摸。”巫湫潼警告道。
江绎咽了咽口水,心道果然是极品料子整块打磨的重剑,怪不得巫湫潼那么宝贝。
“有话快说。”江绎到了那么长时间,半句有用的话都没吐出来,巫湫潼愈发烦躁。
江绎刚刚张嘴发出一个不清不楚的音就被人打断。
将军府大门再次打开。
“官家口谕——”来人面白无须,笑得一脸和气,身量将将及巫湫潼肩头,像个白面馒头,正是内侍冯广梁。
这是江奎眼前的红人,二人立刻正襟上前。
“稚子年幼,仰慕横威将军英姿,特宣护国横威将军巫异入皇城教习八大王⑴。”
“臣领命,即刻入宫。”巫湫潼抱拳。
冯广梁传了口谕,笑嘻嘻地朝巫湫潼行礼,然后朝向江绎,一扬拂尘。
“哟,这不是郡王嘛,有些时候没见,官家正念叨您,让我亲自来接呢!不巧在将军府碰见了,您二位这是?”
巫湫潼风头正盛,这祖宗直接打上门,这不是狼入虎口自讨苦吃?
“本郡王身体不虞算了一卦,巫湫潼回京的日子不好冲撞了我,本郡王不计较,还特地上门祝贺他高升,怎么,你有意见?”这口气着实不小,谁叫官家放纵,就算是冯广梁碰见江绎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也只有笑着赔罪,请二人上马车。
江绎这才发现辂车有两架,看来冯广梁没有胡说八道,江奎是真的要见他。
皇城十几年前翻新过,如今红砖绿瓦,雕梁画栋,庄严宏伟,江绎坐在辂车⑵中,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从前的模样。
“郡王,您请。”内侍的声音打断江绎的思绪,他下了辂车,熟门熟路就往里走。
江奎有意让他二人错开,免得在皇城大打出手丢了宗室颜面,巫湫潼较于会投胎的江绎位高权重自然走在前头,在玉溪池见了江奎被夸了几句后直接领走了八大王。
江绎装作不知并未发作,跟着内侍走进玉溪池。
“请官家安。”江绎规规矩矩地行礼。
江奎今日只着窄袍,坐在湖心亭中,面前青瓷葵口碟中盛着鱼食,侍卫宫娥立于亭外。
“你今天去找巫异了?”江奎随手撒了把鱼食,惹得湖中好生饲养着的锦鲤红黄白三色翻腾争夺。
“嗯!”昨日他给巫湫潼的鸭子已经成了新一轮茶余饭后的谈资,江绎早猜到会有这一出,袖子一抖立刻上台唱戏,“官家,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份做派,不就是升官了吗?巫湫潼他眼珠子都缝头顶上了,只会用下巴看人,我实在是气不过。”
“巫异此次在含山关功绩卓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好好学学。”江奎状似无意旧事重提,“朕命你看的书你看了没有?”
“我才不看,那些史书经义惯会让人脑袋发昏,上次烧书您还罚我一顿板子!”江绎声音尖了些,脸上的厌恶明明白白。
他心里早就骂出声,他不学无术最高兴的莫过于江奎,还在那里假惺惺地训斥他。
“官家要我学那就下旨,侄儿绝对不敢抗旨不尊。”江绎摸准江奎乐见其成不会下这个旨,开始耍浑。
雍王府世世代代被留在京城养在历代皇帝眼皮子底下,江绎被养废了没什么威胁,江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还敢威胁朕。”江奎笑着隔空指了他一下,语气却有些重,“巫异和你一般年纪,人家上阵杀敌,保一方平安,你还去招惹他。靖安,都有人递折子递到朕面前了,你还是收敛几分。”
江绎闻言低下头,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再细看居然红了眼眶,过了许久才小声嘟哝,“本就是他回京冲撞了侄儿,官家还帮着他。”
“这些日子父王的病越来越重了,我不想他死。”江绎啜泣道,藏在袖中的拳头却死死攥紧,若非江奎为了控制雍王府给他爹下了毒,他爹怎么会被折磨成这样,甚至只剩几个月的命。
他的容貌是极盛,又因着同为宗室,和江奎那早夭的长子生得有几分相似,江奎虽忌惮雍王府,对江绎这张脸皮也是实打实的爱。
“行了行了多大年纪还那么沉不住气,万珍阁多了几件摆件,你去挑挑你喜欢的。”江奎脸色有异,将鱼食全部撒进湖中,挥挥手将江绎赶了出去,“朕派太医去瞧瞧。”
“多谢官家。”江绎可怜兮兮地擦把脸,跟着内侍出去。
江奎毫无理由地断了给雍王府每月一供的解药,江玄晖猜测是准备对雍州下手,他这才想要去找巫湫潼合作。刚刚旁敲侧击,江奎的脸上只有烦躁,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江绎在万珍阁转了圈随便转转,抱了一只玉貔貅回了王府。
“王爷,您要找的消息有眉目了。”折澜见他回来,接过那只漂亮的貔貅。
“把这只貔貅放在送给舅舅招财。”江绎指了下落到折澜怀中的貔貅,想起自己像是派了人去查巫湫潼的回京的原因,便道,“说说看。我今日要让他和我合作,那厮还没说答不答应,我就被那位叫进皇城挨骂。”
“横威将军此次归京,是为祭拜父兄。”折澜将玉貔貅暂时放在桌上,“距离夔州巫氏满门抄斩,已经过了十年,他此次是为求官家开恩,把先辈遗骨带回夔州。”
“怪不得要回来。”巫湫潼平日就呆在夔州镇守含山关,回来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我就说他班师回朝不受了封马上回去,原来是为着这件事。”
“他真以为那位会答应?”江绎冷笑出声,“卸磨杀驴可是那位的专长,他聪明些不一举把匈奴灭了,说不定还能把那位熬到死。”
“这小玩意还挺好看。”江玄晖大摇大摆走进来随手摸了把貔貅,身后的女使端来一碗姜汤放在江绎面前,“听说你的人找到巫湫潼回来的原因了?”
“他回京是为了把家里人的遗骨带回夔州。”江绎捧着姜汤轻抿一口,被辣得五官皱起,放在桌上推远了些,“那位怎么可能大发慈悲,巫湫潼恐怕更清楚。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待着做什么。”
“现在刚刚打完仗,那位恐怕不会拨军饷了。”江玄晖把姜汤端回江绎面前,眼神强迫他喝,“三十万人靠他一个人养着,早就坐吃山空,这个时候他当不会拒绝我们的橄榄枝。”
雍州周氏,江绎的母家,世代为商最不缺的就是钱。
“的确有望。”江绎装作没有看见那推过来的姜汤。和巫湫潼当死对头那么多年,不说知根知底,夔州巫氏穷得叮当响这件事江绎还是知道的,他招手叫来折澜,“你亲自去一趟,请巫湫潼明天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但江玄晖走这几步不是为了商量和巫湫潼的合作,现下还有更紧急的事情,他拿出一封密函,递给江绎,“雍州事急,吴,魏两家联合闹事‘失手’杀了王府总管,推了各自的庶子出来抵命,官员隐瞒上报,还阻拦周家消息,此事已经过了十日之久。”
江绎脸色微沉,草草扫了一眼内容就将密函合拢摔在桌上,
“雍州需要人去一趟。”江玄晖道,“越快越好。”
可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如今雍王府一家子都被困在京都,出去谈何容易。
“那位是不如早些年明白,可不是什么都不管的。”江绎道,“雍王府被盯得比牢里还紧,爹的毒又加重,我是个纨绔,你也挂着个病弱的幌子,谁出京?”
江玄晖咳了一声,“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找旁的人,我们出京是难,有人出京简单。”
“谁会为了吃祖荫的皇亲国戚得罪那位?”江绎回道,现在雍王府稍有异动,顷刻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就算是有,就连舅舅他们在雍州都被压得抬不起头,谁能震慑他们。”
“难道你有人选?”他偏头看向江玄晖。
“暂时没有。”江玄晖回道。
最后也没讨论出个甲乙丙丁,江绎揣着雍州之乱难以入眠,雍州没有嫡系子弟踏入已有四十年之久,吴、魏两家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几十年,要将其收复谈何容易。
吹灭烛火,睁眼已是天明。
他入睡得晚却睡得好,一夜无梦,日上三竿还不想下榻,抱着被子在榻上闭着眼睛滚来滚去。
⑴八大王,宋朝称皇子为大王,只有太子才能被称呼殿下
⑵辂车在唐朝是天子,王公,四品以上要员可以乘坐的工具,虽然这篇文的大背景很多都借用了宋朝,但毕竟是架空,大家看个乐呵就好。
⑶靖安是江绎的封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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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脑子有癔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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