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楠深吸一口气,这里太过寂静,沈相楠的心跳声清晰明了,耳边还能听见微弱的风声。
风声?
沈相楠闭上眼睛,仔细再聆听,确实有风声。
他看向墙壁之上悬挂的烛火,虽然动静极小,还是能看清烛火是朝后曳动的。
沈相楠往尽头看去,那里已经没有路了,心里强烈的猜测让沈相楠向尽头的那面墙走去。
沈相楠将手覆上那面墙,冰凉石壁的寒气迅速侵透他的手心。
沈相楠顺着石壁的纹路向下摸索,直至摸到有一块石砖的缝隙透出一丝凉意,他没有犹豫,用力将这块石砖推进去。
身后的烛火瞬间熄灭,沈相楠心里一紧。
黑暗之下,他能感受到脚下的地板在轻轻转动,在动静中,沈相楠被移动到一个新的空室。
“……这究竟是谁设计出来的。”
沈相楠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他观察四周,这是一间完全没有任何摆设的空室,面前除了又一道石门外找不到任何出路。
沈相楠蹲下身,用手拂开地上的一层灰,地面上留有几道浅浅细小类似爪印的痕迹。
“麻雀……”看来这里是和雀宫有关联没跑了。
沈相楠重新直起身,推开面前的石门。
石门之后相较于方才沈相楠经过的地方来说宽阔许多,沈相楠再度观察,这里和恭廉殿的布局几乎是一摸一样。
若刚才还算是巧合,现下沈相楠猜测,雀宫和恭廉殿或许并非只有情报交易这么简单的一层关系。
四道白纱从天落下包裹住殿中央的圆台,沈相楠能看见圆台上还有陌生一人,像是恭候多时,只为等待沈相楠到来。
隔着微微拂动的白纱,沈相楠依稀看清那人模样。
那人眼覆白布,面容清秀,正襟危坐轮椅之上,面带微笑凝视着沈相楠。
沈相楠第一次因为对视而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甚至看不见对方的双眼。
那人撑在轮椅上的手一抬起,不知从哪处落下一只麻雀,稳稳立在他的指尖,不吵不闹歪头看看那人再看看沈相楠。
此人绝对与雀宫有关,只是沈相楠对雀宫了解颇少,不敢妄下定论。
“不自我介绍一下吗?”沈相楠问。
那人闻言,轻笑一声,“谢先生没教导你,询问别人家门的时候,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姓,才算有礼貌。”
“你知道我是谁。”沈相楠笃定。
那人只是微笑,没有答话。
“恭廉殿沈相楠,问雀宫宫主安好。”沈相楠不带情绪地说。
那人一听,两指向上轻轻一抬,停留在他指尖的麻雀向上一跃飞起。
沈相楠随那只麻雀的振翅向上看去,霎时间无数只麻雀从黑暗中飞出,随着那只麻雀在空中翱翔,形成漩涡在空中盘旋,越飞越高,直至消失不见。
“你怎么知道我是雀宫宫主。”那人笑问。
“猜的。”沈相楠老实回答。
“嗯,聪明人,你猜对了。”
那人将手搭在两旁轮椅之上,随后向前推动,朝沈相楠的方向慢悠悠前进。
“要我帮你一把吗?”沈相楠忍不住询问。
“不劳烦沈公子了。”那人拒绝。
等到他缓慢推着木轮行至沈相楠面前,沈相楠才发觉眼前之人并非腿疾。
他的衣衫下没有双腿,略显空虚的衣料下是由木架构建的义肢,上面盖着厚重的毛毯。
“你……”沈相楠欲言又止。
“觉得害怕?”那人不以为然。
他不知晓眼前人究竟经历过什么,心中五味杂陈。
“不会。”
沈相楠下意识摇头,旋即反应过来眼前之人除了失去双腿外,貌似还眼盲。
沈相楠被今日的所见所闻冲击,现下才整理回思绪,恭廉殿地底下不见天光,这人非得覆起个眼罩做什么?
沈相楠抬起手挥了半天。
“我确实看不见。”那人打断沈相楠的动作。
沈相楠觉得疑惑,朝那人迈进一步,“你说你看不见,那怎么能知道我在做什么?”
那人用指尖点点自己的耳垂,“我能听见你方才挥动起的风声。”
那人继续道:“我报上姓名,你应该不太认识我。”
沈相楠一本正经地说:“我应该认识你吗?”
“恭廉殿想方设法想查询关于雀宫的蛛丝马迹,怎么查都查不到一点风声,雀宫宫主的身份更是神秘莫测。”
“你若真是雀宫宫主,今日不会要在此将我杀人灭口吧?”
沈相楠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那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你是谁了,就当今日我没有来过,你放我回去,我保证忘的一干二净,你千万放心。”
那人轻笑一声:“宫里很久没有像你这样有趣的人了。”
要不是雀宫太过神秘,不知是敌是友,对方看似的善意都要让沈相楠放下戒心攀谈了。
“那可未必,恭廉殿的人都挺有意思的。”沈相楠说的是心里话。
“啊……恭廉殿……”那人仰头,像是在回想久远的记忆,“若是当时殿下肯争,或许我们就不会在这里见面了,我们可以在恭廉殿平起平坐。”
“殿下是……惠王殿下?”沈相楠不禁皱起眉。
那人点点头,他像是真能透过白布端详沈相楠一般,认认真真地看着沈相楠。
“你和惠王殿下是什么关系?”沈相楠问。
“我是一个已经死了很多年的人,能和殿下有什么关系。”那人言语淡漠。
“你让我来这里,想必不是为了找一个人来同你闲聊的吧。”沈相楠说。
“是了,从来没有人来过这里,恭廉殿历届首座都发现不了此处,因为没有人能从外面进来,你是第一个。”那人说。
沈相楠刚被陛下关进恭廉殿思过,这三日没有人能进得了恭廉殿,眼前人专挑这时候与沈相楠见面,一定是有所目的。
“我知道你给惠王府送了一坛酒,你居然敢让唐梧念提回去,胆子可真大。”
“哪里哪里,唐大人是很好相处的人。”沈相楠说这句话时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那人笑出声来,“你可真有意思啊。”
“沈公子,有兴趣做笔交易吗?”那人一手撑在太阳穴处,一抹笑意从始至终未变。
“没兴趣,不做会如何?”沈相楠立即拒绝。
他想到刚才在密室里看见的那些卷轴,和雀宫做的交易能是什么好交易?
若是瞒着恭廉殿答应下来,怎么听都有人头落地的风险。
“不听听怎么知道感不感兴趣呢?”那人耐心地说下去,“这笔交易,沈公子绝不会亏。”
“背信弃义的事情我不做,对不起先生的我不做,杀人放火的事情我不做,偷鸡摸狗的事情我做够了,现在金盆洗手,绝不会回头再做。”沈相楠果断回复。
那人没再与沈相楠说笑,开口道:“复太平岁宴,承我未完心愿,陪他走下去。”
沈相楠一听,明白眼前人说的“他”指的是惠王殿下。
可是一场太平岁宴岂是自己说能完成就能完成的?那是多少宣国臣民前仆后继未能看见的盛宴。
“我知道这很难,沈公子仔细听好,若是沈公子能答应我,辅佐惠王殿下复兴太平岁宴,雀宫会竭尽全力帮助沈公子。”
“你说笑了,这不是我答应下来就能实现的。”沈相楠不为所动。
“殿下能做到,只是他不愿意去做,需要有人帮他一把。”
那人将手放下,轻轻搭在膝盖上,“如今走向明了,东宫并非明主,毫无主见,毫无抱负,全靠唐云谨勉强为东宫续上一口气。”
“陛下不会同意自己咽气后,宣国的话语权被他人掌握,哪怕唐氏如今忠贞,谁又能保证将来如何?”
“那与我何关?说不准我还活不到那时候。”沈相楠不明所以。
“雀宫消息灵通,难道不知晓陛下和唐相在兴办民学,招揽天下人才吗?”沈相楠反驳他的话。
“哦?沈公子相信了?”那人笑起来,笑声在大殿之上回荡,“不过是做做样子,骗骗你这样的人罢了。难不成零星小儿还能真的撼动世家的地位不成。”
“沈公子,世家之所以长存不息,就是因为他们像杀不尽斩不断的藤蔓,蔓延到平云京的每一寸土地,你再努力,不过是把表面上的藤蔓清理干净。”
“只要这土地下深埋着的根还在,藤蔓就还能卷土重来,究其原因是主人家狠不下心连根拔起而已。”
“也对,谁会不喜欢听话的狗,顺手的刀呢?唐家也是够蠢。”
“狗会老,刀会钝,主人家往往第一个清算的就是身边用的最频繁的旧物。”
那人言语愈发犀利,沈相楠眉头紧皱。
“如今尚有唐云谨明事理知分寸,可将来的事谁能说清?”
“东宫早晚要受世家摆布,陛下绝不会让此事发生,哪怕现在的陛下再怎样乐意惺惺作态,也无法改变他最终的决定。”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相楠语气严肃。
“爬到恭廉殿这个位置,生命也就开始倒计时了,我们这位陛下真是奇怪,既不想要效忠他的世家,也不想扶持新起之秀。”
“他早就盘算着要把两批人都赶尽杀绝,权利都握在周家人自己手里。”
那人摇摇头,语气像是嘲讽,“鼠目寸光,愚蠢至极。”
“唯有殿下才是太平岁宴的生路,沈公子。”
“殿下少时不常在平云京的高墙朱门里,他浴血疆场,见过父母妻儿生离死别,见过将士为国奋战至死,见过边关外的百姓以土为食,以树皮果腹的日子。”
“只有他能理解我们的不易,只有他会心疼为宣国做事的臣民。”
“……你是想让惠王殿下夺嫡?”沈相楠被眼前人的话惊吓。
“这是诛九族的死罪!是谋逆!你怎么敢让殿下冒天下之大不韪,去造这种反?”
那人从容不迫道:“若我还活着,我定会站在他身边,可惜,我没了这双腿,也不能再光明正大活在世上。”
“沈公子,若你想见太平岁宴,若你想改变这世道,就该仔细想想我说的话。”
“恭廉殿替宣国撑住太久的场面,如果哪一天,恭廉殿坍塌了,宣国不过是败絮其中的一片废墟,到那时,你再想回头,就来不及了。”
那人的手微微使力,毯子上出现一道道褶皱。
“你究竟是谁?”
沈相楠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他很想忘记刚才他听见的话,可是这番话就像钉子一样深深钉进他的脑里。
那人抬手摘下覆在眼上的白布,沈相楠清楚看见白布之下空洞的眼眶。
这张脸……他居然有印象!在哪里见过呢?
恭廉殿积起尘灰的放满画像的木箱,里面有一张画像和眼前的这张脸非常相似。
那是谁……沈相楠拼命去回想画像背后的墨字。
他想起来了!画像背后隐隐约约白纸黑字留下的姓名!
那人的声音和沈相楠记忆里的文字重叠。
“文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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