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楠姿态慵懒,散漫靠于椅背上,漫不经心撑着头,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垂眼听屏风后那二人龌龊无用之语讲过,便朝谢宁之勾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侧。
谢宁之显然是瞧见他动作,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却依然在原地不为所动,慢悠悠饮着杯中酒。
沈相楠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目光停留谢宁之的面容,意味不明地说:“你要是不过来,我可就过去抱你了。”
谢宁之这才放下酒盏,抬眸直视沈相楠的眼睛,“作什么非要我陪。”
沈相楠将头向后撇过,眼神还留在谢宁之身上,他故意压低声音说:“偷听啊。”
谢宁之似笑非笑对他说:“你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沈相楠也不和他客气,“那还不是先生宠出来的。”
谢宁之看了他两眼,最终还是离座,朝沈相楠走去,还未来得及落座,沈相楠伸出手牵住他的手掌,使力将他拉向自己,谢宁之下意识哼出轻音,下一秒背靠沈相楠怀中,沈相楠双手环过谢宁之腰间,就着这么个不体统的姿势将谢宁之拥在怀里。
要不是四面有屏风遮挡,看不清屏风里人,沈相楠觉得谢宁之可能会翻脸回头给自己一巴掌。
谢宁之果断推搡沈相楠的手臂,在沈相楠怀里挣扎起来,声色严肃道:“沈相楠,放我下去。”
沈相楠环在他腰间的手又向里拢紧了一些,他附耳在谢宁之叹道:“太瘦了,一只手就能抱住你。”
谢宁之皱起眉,重复一声,“沈相楠。”
沈相楠手里的力度稍为松了松,却没有要放谢宁之下去的意思,只是说:“别再动了,再动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见挣扎无用,谢宁之干脆放弃用力,但是并不代表他同意在大庭广众的场合和沈相楠亲密,他的力度是用实了的,眼神里还透着若有似无的恼意。
谢宁之沉声道: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我什么都没做。”沈相楠含着笑,将下巴蹭在谢宁之的颈窝,用委屈巴巴的双瞳瞧他,温热的气息掠过谢宁之耳垂,“还是先生想在这里做些什么。”
谢宁之忍无可忍,朝沈相楠的手背拍了一巴掌。
沈相楠轻笑一声,随即继续道:“不会强迫你,不过我偶尔会放任自己想想,在人前,在天地,总有一天,我要让天地万物知晓,你我是天生一对。”
“闭嘴。”谢宁之出言阻止了沈相楠的诨话。
沈相楠的声音压的极低,气息游离谢宁之的耳畔,是只有他们能听见的耳语。
谢宁之甚至快忘记这人是要偷听别人墙角的。
没有得到回应,谢宁之似是妥协,就这样倚靠在沈相楠怀里,任由他抱着。
沈相楠老实不起来,来回蹭在谢宁之颈侧。
谢宁之这样的人,从小受得条条框框一定不少,按规矩长大,养成他谦虚有礼,克制守己的模样,做事先思考分寸,总会留一条退路。
沈相楠不一样,他天生是来闯破这分寸的,找不到退路,就一意孤行到底。
于是乎他这样和谢宁之在截然不同天地成长的人相遇,他就要带谢宁之一同放肆。
沈相楠觉得现在做的事情都不算是肆意,他教世子爬树,与谢宁之夜游摘花,现下搂着人听墙角,不过是将他从前日复一日做过的事情重新做一遍而已。
等到了却年少愿景,等到太平岁宴,天下安宁,等到执念褪却,没有遗憾的那日,他一定会带谢宁之远走高飞,去见大千风光,去渡千山万水,去数一轮又一轮阴晴圆缺,彼时只要他在身侧,是花开是花落,都足矣。
“嘘。”
沈相楠屏气凝神认真注视屏风后的动静。
“哎,你仔细说说,那姑娘是怎么跑出来的?”
“我听说是那姑娘死活不从,不想伺候赢家,把人好好的脸抓破了,血淋淋的几道抓痕呐!我要是笙乐坊那个赢家,花了钱享不到乐,还生生赔上一张脸!我不得要她偿命吗?”
“结果那姑娘还真有点本事,里面的人要打死她,她就不知道藏在哪儿,任里面的人找个天翻地覆也找不着,就这么偷溜出来,和冤鬼似的!”
“现在笙乐坊为了避人耳目,都是半夜三更没人的时候找人,听说角巷里的二狗就是有一晚起夜,瞧见笙乐坊抓人的黑影,以为是什么脏东西,魂都给吓飞了!现在还躺在大街上发疯。”
沈相楠向谢宁之的耳畔靠去,轻声道:“我当时就觉得这东西不该留在平云京。”
没等谢宁之回话,屏风后的交谈声又传了过来。
“我听说之前是个人只要有钱就能进笙乐坊,能买功名能杀仇家,现在倒好像只能买人了,哎,之前笙乐坊真有这么神?要什么有什么?”
“可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不过现在不行咯,持牌才能进的地方,那牌子多半都在世家手里,我们普通人只能瞧着眼红。”
“现在那笙乐坊只有赌赢了才能进去买人,那里头有男人有女人,之前还讲个你情我愿,现在是被挑中了就得跟着走,不听话的惹赢家不高兴就打死,听话的跟着走了多半没什么好下场”
“前几日那什么府的夫人不就知道他儿子从外头买了人回来,生生命人把人打死了!才十六岁,尸体抛在外头,路过的人都瞧见了!”
沈相楠皱着眉,谢宁之从他怀里悄声移走,正襟坐于他身旁,沈相楠没在硬拉着人,只是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谢宁之见他低沉,对他说:“这件事恭廉殿会好好商讨,至于东宫知不知晓,还不能妄下定论。”
沈相楠冷笑一声,“何必掀起风吹草动?不如趁机潜入查个是真是假。”
谢宁之问:“你是想再进笙乐坊?”
沈相楠握紧手心,青筋隐约浮现,“我倒要看看,东宫接手之后,这笙乐坊究竟变成什么模样。”
沈相楠转头,收敛起眉目间的戾气,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谢宁之:“先生陪我去吗?”
谢宁之不作思考,答道:“陪你。”
是夜,沈相楠伫立于这荒郊野岭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他的身旁依然是谢宁之,他抬头看着笙乐坊,幽暗红灯挂于门前忽明忽灭,他手中握紧令牌,再临故地,此时的心境却完全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初入宫门的懵懂,不再是凭一条烂命毫不顾忌向前撞的少年,他的内心多出能够择优选择的底气,那底气是谢宁之给予他的。
“走吧。”谢宁之道。
沈相楠没想过自己还能再次踏进笙乐坊,他自上俯瞰,这里的人流比起上次那场拍卖会少了许多,如今只有零零散散的赌客落座,不吵闹不争执,偌大堂中显露一丝诡异的宁静。
沈相楠和谢宁之只覆半首镀金面具,他甚至没有摘下缀带,就这么大摇大摆上了赌桌,丝毫不在意会不会有人识破他来自恭廉殿的身份,也毫不关心会不会有人存了事后报复的心思。
掌事女子瞧沈相楠一副视死如归的做派,不由得留起心思,观察沈相楠的动作。
沈相楠注意到她的目光,便问她:“你是掌事的?”
那女子回道:“这位公子想问什么?”
沈相楠道:“你们这里的赢家买走的人是从哪儿来的?”
那女子上下打量一眼沈相楠,方答:“不瞒公子,这儿的人要么是无处可去自愿来这儿的,要么是被父母卖来这儿的,总之是为了有口饭吃,跟的人好就过好日子,跟的人不好这辈子就到头了,全看命。”
沈相楠嗤笑,咬牙切齿说了一声:“狗屁的命。”
那女子始终保持着微笑看向沈相楠,见沈相楠这样说也不恼不辩,见此桌满便转身开口道:“钱数凭意愿,胜者往极乐,各位客官,请吧。”
沈相楠冷眼看向这些落座的面具,漠然道:“我们的命就这样,仗财傍势者想杀就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人和牲畜没什么区别。”
手指骨节因沈相楠用力攥紧而发出响声,谢宁之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沈相楠侧目看向他,谢宁之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他不会再如当初那般冲动,逞一时风头掀不起波涛。
总有一天,他要得到话语权,他要替这些人谋出路,而不是把自己的命运交付到别人手里,任由他人决定生死。
沈相楠收敛神色,缓步向赌桌走去。
他是抱着必赢的心思在这里赌上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输了就抛钱,总之死活不下台。
沈相楠双手撑于赌桌,凝视对面人说:“再来。”
对面那人跟沈相楠玩的有来有回,他道:“还赌呢小公子,看来是冲着人去的。”
沈相楠转头对那女子问:“有酒吗?”
那女子拍拍手,便有戴着面具的几人抬来几坛酒置于沈相楠脚边,沈相楠随手拎起一坛,用嘴咬住红步一扯,仰头将酒饮尽,酒痕滑落至他的喉结,沾湿沈相楠的衣袖。
足足一坛酒,三两口就见了底,沈相楠用袖子随意擦拭嘴边留下的酒渍,然后随手将酒坛一扔,那酒坛发出一声巨响,当场四分五裂。
“呦,还赌急眼了。”有人瞧见这一热闹,随口说了一句,人群逐渐开始此起彼伏的絮叨声。
沈相楠不在意,只是说:“再来。”
这场赌局持续多久,沈相楠就喝了多少酒,他脚边的坛子尽数化为一堆碎片,女子见沈相楠拎起最后一坛酒,欲重新抬手让人送酒,却被谢宁之拦下。
谢宁之对那女子说:“不必再送酒。”
沈相楠把最后一坛酒打碎,他的脸上已然泛起一层晕红,他转身似是颇有幽怨地对谢宁之说:“为什么不送?再多拿几坛来!”
谢宁之将沈相楠晃晃悠悠欲倒不倒的模样收进眼底,只道:“你要醉了。”
“没有!”沈相楠不满道,“最后一局……”
“我认输我认输!”对面那人挥着手,疲惫地叫喊着,“再赌下去,我那几处宅子都得被我败光了!回去肯定要被老爷子扒层皮下来!我服你,这赢家让给你!”
沈相楠听见这句话,莫名生起一丝怒意,他指着那人道:“胜负未分,我不要你施舍给我,有本事来赌!”
谢宁之快步走至沈相楠身边扶住他,低声问:“沈相楠,你醉了吗?”
“我没醉!”沈相楠挣脱谢宁之的手臂,“我没醉,我从不要谁的施舍!”
期末考晕了,假期更新频率会调整一下,尽量多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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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偷听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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