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浥尘收回目光,吸着鼻子,用力站起身整理前襟皱褶的部分,那里已经没有了褶痕,他还是固执地用手指反复抻拽平整。
“黑夜”搀扶着“蜘蛛”走出隔间,“黑夜”的手指在细细战栗,像触及乐谱上跳动的音节,他从“蜘蛛”的目光中感受到淡薄余晖中的巍峨大厦,实则重量更甚,他只担心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半边手臂完全麻痹了。
“做个自我介绍,好吗?”林青渭起身揉乱额发,贴在台浥尘的手臂上。
“蜘蛛”的声音响起来:“对我们彼此有好处吗?”
她看看台浥尘,又转开目光注视林青渭,抬手艰难地捋顺松拢的发髻,抬眼看着两人:“据我所知,‘南风’先生的任务是带我去见维塔利斯,而林先生的任务是阻止‘南风’,趁乱劫持‘蜘蛛’,所以,我并不理解我们之间的敌友关系。”
林青渭心想:并非趁乱,也并非劫持。
她没留给任何人开口发言的机会,那股无形的气势镇压在三人心头,并非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姐能拥有的,因此,台浥尘合理猜测,“蜘蛛”受过训练,脑袋里有不少他欠缺的线索。
“敌友关系?”台浥尘的声音插进来,拽了拽衣服,继续说道:“我的任务确实是捕捉你,带你去见维塔利斯这件事不可否认,但我不认为我的上级会让维塔利斯见到你。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他们的利益关系和亲密度,所有人都像蜘蛛网上的飞蛾。”
“‘南风’先生,难道您就不可以成为那簇火苗吗?”“蜘蛛”攥紧手指,“我见过你母亲,服务中心的病患记录上显示:胰腺癌初期,时间是从五年前开始的。”
台浥尘太阳穴突突直跳,困惑地眨眨眼,如果此次任务的筹码不是那放在其余任何时候都不值钱的半小时,他完全没理由伤害同类。
“蜘蛛”观察他的表情,得到如愿的反应,而大声提问:“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那些人吗?”
当然,无数次。“从来没有。”
“愚蠢!”“蜘蛛”挪动脚步感受冷僵身体的恢复情况,并厉声指责台浥尘,“也许你没向你的上级过问有关你母亲的病情,但就算过问他们也会说谎。而我见到她那天,海港的雨天几乎可以蔓延一个人的一生,她坐在病床上,手背整个像腐烂一样布满针孔,而连接在注射器另一头的却只是葡萄糖注射液!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台浥尘呆站了一会儿,手掌在攥紧和松开间踌躇不定,掌心布满冷汗,暴雨寒风中传来窗子的“哐当”声,他形如萧飒迟暮中的落叶,飘落在凄惨惨的大道。
“蜘蛛”轻揉了下肩膀,靠自己站立在台浥尘面前,“跟在他们身边,你心里一定有概念的对吧?胰腺癌,干脆直接说所有癌症,它们的恶性程度都极高,五年内不积极治疗几乎没有生还可能。癌症的症状只会越来越恶化,而在查出后的五年挂在吊瓶另一端的却不是昂贵的仪器和进口药物,是用铁棍和布条绑成的简易支架!为什么还要相信他们,有什么比家人还值得坚持五年之久的事情吗?”
林青渭伸出手臂挡在台浥尘面前,低头冷视“蜘蛛”,带着鄙夷的口吻说道:“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正面提醒和真实事例,最起码好过他上级的蓄意欺骗吧?”“蜘蛛”那股气势并没有偃旗息鼓,她昂首盯着林青渭,漆黑的眼眸倒映她的勇气,郑重强调:“你看不出来我是想要拯救两个深陷泥潭的人吗?”
“抱歉,无意冒犯。”台浥尘向前一步,感兴趣地皱眉,“听起来,你是想唤醒我们两个心底的人性,这个意思?”
“没有兽化到那种地步。”
暂短的讽刺造访林青渭的笑声,“所以呢?你把我们两个当什么看待?”
“非要说,我不能把你们放在一起讨论。”
“黑夜”咳了一声,在“蜘蛛”耳边小声提醒:“随意评价别人不好,可能会强化矛盾。”
台浥尘听到了,佯装不知情而闲散地搭上睫毛,显得灵魂更轻,真实感觉在灵魂身后追随他。
“蜘蛛”瞥了一眼“黑夜”,手肘击在他腰腹上,仿佛皮肉被利器钝刀猛地割剜,“黑夜”惊醒般跳起来,捂着侧腰靠在“蜘蛛”肩上,“姐姐,我刚刚抱你上来费了不少力气,生气也别打我,好吗?”
“蜘蛛”冷冷地瞥去一眼,上下扫量他,“你都不吃饭的吗?看着还没有我一半强壮。”
“黑夜”抿上嘴唇,外面上看,他也许真的是一个弱质忧郁的男孩,但碍于他“救”了“蜘蛛”的缘由,并想将此缘由大肆宣扬,以此得到孩子们喜欢的褒奖和夸词,可惜“蜘蛛”看穿他,视线行如纤维融入进他骨枯髓尽的卑劣灵魂。
“黑夜”低垂下头,好似天边即将飘走的阴云,嗫嚅道:“我会好好吃饭的。”
林青渭插嘴道:“虽然这么说,但起码要做到最基本的尊重吧?你不能否认每个人背后都有苦衷这个事实。”
“放在原始森林里,像你这种人压根活不过半小时。”“蜘蛛”语气温和地说,“真有这种情况,我反而会好好活着。”
林青渭耸耸肩,“可惜,我们身处人类社会。”
“你怎么定义人与动物的?又是怎么区分野兽和畜牲的?”“蜘蛛”抓了抓后脑勺,交抱手臂,冲“黑夜”露出微笑,并眨眨眼,“我认为我们该互换信息,为之后的撤退做好准备。”
“‘对我们彼此有好处吗?’你的原话,蜘蛛小姐。”台浥尘说。
“试探而已,这是个明智的前言。”“蜘蛛”佯装恼怒,摊开双手,将“黑夜”推到两人跟前,“实不相瞒,我和这位先前见过,我单方面遇到过。”她看向对方,抿唇露出明亮的微笑,“不过,你当时对我可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黑夜”瞪圆眼睛,清了清喉咙,回忆般闭上双眼,睁开,看向台浥尘,说:“我从来不关心我妈咪参加的活动,多半和海港警方与蓝塞军方有关,我们并不想和地方官兵以及职权更甚的先生们打招呼。理应不会注意到,这样会省去很多麻烦。”
“聪明的选择。”
“蜘蛛”的夸赞本身有韵律性,欢快地跳过“黑夜”的嘴唇,落在他耸动的肩膀上。
林青渭说道:“我不否认。”看向台浥尘,笑着露出牙齿,“接下来怎么办?”
台浥尘从衣柜挑出两件不算陈旧的衬衣,丢给“黑夜”,手指转向“蜘蛛”,轻声对林青渭说了什么,后者径直到隔间旁关上毫无抵抗力的木头门,用衣服挡住出口。
台浥尘靠着沙发坐下:“我同意,交换信息。”
“蜘蛛”平静地回答:“周佩仪,我的名字。”
“黑夜”站稳后收回脸上呆愣的表情,“陈芷。”
“林青渭。”“以及台浥尘。”
周佩仪直面探究台浥尘的目光,转过头说:“南风先生,受人尊敬的体验怎么样?”
“姓名,”台浥尘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周佩仪就坐在他对面,针锋相对地瞪着他,“我的姓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有必要在现在装聋作哑吗?”
周佩仪没说完那句话,她并不打算完全问出来,直挺的后背,一丝不苟的滋味慢慢淡化,看起来就是倒头蜷伏在阳光下摇椅中那只懒洋洋,不会主动讨食的黑猫,再长大一些,她预想自己会成为爱好灰色等一类低沉萎靡色彩的讽刺作家。
周佩仪按按眉,回答:“你不明白,单纯只是表面上的逃避寒暄。”
“过于礼貌反而会加重寒暄的虚伪性。”台浥尘说。说罢,心想这多么无趣,他讨厌没有意义的任何东西,包装盒上的蝴蝶结,哪怕是黑色都一定要待在那里,干硬的白色胶水瘫在盒身上,抽丝剥茧飞出的白色尾巴就是他自己,那一定是最先露出马脚的部分。
林青渭插嘴:“言归正传。”
陈芷笑笑,站在周佩仪身后,挂着逆来顺受的表情,周佩仪心底厌恶他,不可名状的乘客搭乘她的思绪落地,她草草收回目光,决定心平气和地商量:“金,也许你们听到过这个姓氏,他是我父亲,但我并不认可。”
林青渭突然开口,自言自语似的,“我在老切斯尼房间见到过你和另一个人的指纹比对信息。005,一个未成年女孩,跟你什么关系?”
台浥尘鬼神莫测地看着他,嘴角倏而擦出弧度,平滑地开口:“005,卡罗琳的代号。她是维塔利斯的女儿。”
周佩仪含着眼皮,情绪气焰低沉下去,表情像作业本上的错题被橡皮擦擦去了。
陈芷偏过头,观察良久,终于说:“姐姐,你认识的人?”
“不是。”周佩仪摇摇头。
台浥尘看透什么一样,却闭嘴不谈,他沉默着等待回答,但周佩仪对此事表现出毫不关心的态度,经历过漫长而旷日持久的噤声,到沉甸甸的呼吸危及他们的思考,林青渭的声音在房间扩散开:“毫不保留的合作关系,理解程度在于个人。”
周佩仪做出转动手腕查看时间的标致动作,她的个人习惯,这个习惯有时并不礼貌,至少台浥尘只是觉得她紧张,而不是想早早逃跑离开。
陈芷说:“讨论归讨论,倒不需要全部透露吧?”
林青渭不由得皱了皱眉,一本正经地说:“那当你死于刀锈的时候,就不会再考虑‘全部透露’的问题了。”
陈芷:“……”短暂的沉默,陈芷犹豫地看向周佩仪,把纠结的笑脸丢过去,“姐姐。”
周佩仪一度认为,只要她好好规避亲情上的混乱关系,这个问题就会从她人生中溜之大吉,她和父亲就可以回到正常的人生轨道上,不再进行违法犯罪活动,然而并没有奏效。
从懂事的五岁溜到如今的十多年光阴,迫使她与父亲之间裂出一道冰窟,关系反而没有缓和,甚至一度将至冰点,父女之间不存在正常沟通,也没有温存。
“……卡罗琳是我父亲和维塔利斯的女儿,而我只是维塔利斯和一个普通海港女人的结合产物。”周佩仪说,“我的姓源于一个我没见过的面的女人,我父亲喜欢过她,但从没有带到家里。我是我父亲的养女。”
终于有名字了!房子开头的出场人物哦[烟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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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Chapter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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