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佩仪感到有些害怕,默不作声,当她看向所谓005的卡罗琳时,对方的拳头搅动灰尘俯冲向她。
窗帘被打开,她血污斑驳的视线中,阴霾已经散去,平整的鞋头在冷冬的阳光中泛出鎏金的光泽。同样看到生命消逝的她自己,觉得拳头也变得绵软无力,整个人像泥水打潮的洋娃娃。
响动四散的时候,周佩仪已经蜷伏在地板上睡过去。
“旁边这个是谁?”
“不知道,用来威胁海港那些人的玩具?”
“哈哈,送给维塔利斯食用的玩具?”
“也许是送给卡罗琳的,他们父女俩真是一样的性情恶劣。”
周佩仪被抱起来,她在睡梦中意识到逃离冷冻室后接二连三发生爆炸,她和陈芷都难逃舛运。
军官打开接待室的房门,宽敞而明亮,她被递送到某个男人的怀抱中,枕着结实的大腿,有尝试轻柔和缓的手掌拍打她的后背。
朦胧的嗓音,淙淙流淌的轻声细语,听声响,这间接待室内聚集了不少军官或政客,他们多数整理衣服或起身离开,在她到来后,每人都默认弄出响动会被狙击手瞄准脑袋。
男人饶有兴趣地端详周佩仪,视线强烈略有遗憾的惋惜,感受到他可能正学着一位母亲那样,轻轻前后摇晃以此哄睡孩子,而对周佩仪来说,她觉得是受到了屈辱。
在此之前,抱过她的只有地毯和房间的玩偶。
陈芷被随手丢在身旁的沙发上,身着白大褂的家庭医生跪下身查看情况,拿笔形手电筒照进他的眼睛,瞳孔微微收缩,佩戴乳胶手套的手又伸进领口检查脉搏,捏住鼻腔查看口腔,确认完毕又默声退出去。
周佩仪修眉低眼得靠着男人的胸脯,阳光映在她半边脸上,暖洋洋的,挟来木柴和白雪的气味,使得她回想起金将她抛弃在乡下林野的那段日子,白色塔楼状似圆筒,头顶耸着黑色的青瓦屋顶,稀薄的梨树,用疏疏密密的白色花瓣收割她,仿佛置身蜿蜒的命中长河。
金遣人接回她,那处林野别墅再没人造访过,现在大概已经是一片残垣断壁。
“维塔利斯!”门轰然打开,女人尖利的嗓音冲入云霄,她扫了一眼怀抱中的女孩,然后又看了一眼旁边沙发上的男孩,以傲然怒视的姿态站在维塔利斯面前。
维塔利斯低垂着眼,丝毫不关心来者,从他神情中缓缓荡漾的忧虑与担忧正平静无波地摩挲周佩仪的脸颊,看与他如此相像的眉眼,抚摸她同母亲一样傲人的鼻梁,他眼中明白无误地流露出一种思念而忧伤的悲哀神情。
“维塔利斯,我们需要谈谈。”女人说,尽可能小声些,“我们没必要把孩子们卷进来,他们是无辜的。就算你想要得到那些名誉和权力,也完全没必要拿孩子做筹码,你这是要我们——”女人起伏的胸脯使愤慨变得一清二楚,生硬地怒斥:“要我们看着我们的后代一步步走向互相残杀的地步。”
维塔利斯放下周佩仪,贴心将外套叠起当作靠枕,他问道:“你的小儿子呢?”
不等回答,又说:“我记得盛蒙带走了他,然而却没有按部就班待在工程局,他在第二天就被带走,送给切斯尼做助手,段女士,你难道就不觉得蹊跷吗?盛蒙怎么会相信切斯尼的话?”
女人明显地乱了阵脚,她含糊地回答:“那是因为……莱德贝特。”
“抱歉,段女士。我的意思是,盛蒙怎么会甘心听信莱德贝特,他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何况艾斯蒙德是直属AS的指挥官,没有我的命令,他们怎么会轻举妄动?”
“维塔利斯,那是为了自保!”
“为你的儿子考虑自保吗?”
“不是的。”段女士迟疑了。
维塔利斯打量她的脸,有碎石擦伤后的划痕,多半被|干瘪的血液结痂包裹,“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源,但我看得出你用的还蛮趁手,是有意把两个孩子分开处置,以免‘水蛇’向她的宝贝儿子透露——你明明白白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与她丈夫共同残害了原本美满的家庭,这样?”
“这次行动不是我计划的。”
“‘水蛇’怎么想的,你不是很清楚吗?”维塔利斯走到茶壶旁为段女士倒了一杯温水,温和地递到她手边,“你想以这次任务除掉她的儿子,再借用爆炸除掉她,可你怎么也没想到两个孩子竟然会和睦相处,我分析的有问题吗?”
“照顾,那只是照顾。”段女士没再说话,神经质地啃咬指甲,焦虑地以眼神在房间内踱来踱去。
“我相信在我们帮助你的时候,以及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你对AS是心怀感恩的。”维塔利斯傲慢地瞥了她一眼,段女士的身影在他瞳孔深处晃动,“可我没想到你会为了那点名声就对整个金苦什大打出手,在过去的五年内,你仔细回想一下,被你借用我手处死的军官和警察还少吗?”
“因为他们违背AS的宗旨,我们是为了社会和共和国,自身利益次之。”段女士说。
“对,明智的回答。”
“但,事实是你纵容组织成员滥用职权,胡作非为,”段女士顿了顿,笑了下,“我并不反对AS作为蓝赛主要居民存在,可你们运送至金苦什内的外地人——他们只是傀儡,同意你上台的木偶。你从不保障他们基本的温饱,已经要接近隆冬,还会有不少人被冻死在街头,你难道要看着一个理想中的‘共和国’殒命于饥寒交迫吗?”
“我从没说过我要上台。”维塔利斯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段女士,我想当初如果台先生没有帮你,你也许已经死了。”
“那时候就是你们致使的,我知道你们拿金钱诱惑我亡夫,我们刚结婚那些年他品德端正、勤劳肯干,从田间地头到城镇高楼只是因为攀上当时名噪一时的建筑商,然而没多久,他们就拖欠工资,连基本的温饱都没办法维持。你们给他钱,数不清的钱,让他沉迷在美梦中醒不过来,毁了我,也毁了无数普通人的家庭。你所建造的高楼大厦都是用他们的骸骨堆砌的!”
维塔利斯叹息一声,“你怎么会明白呢?钱才是检验一个人品德的最低标准啊!如果一个连金钱都管理不好的人,他能管理好国家和人民吗?更不用提权力,有品德的人会懂得如何让良善贯彻到底,他们手握着拨乱反正的根基。要是连小小的一枚钢镚都做不到每一面都朝上,他还有什么能力可以自证品德高尚?”
“那是另当别论的特殊情况,普通人不可能跨越阶级!”
“那你呢?你自诩‘普通人’,然而今天站在我面前,怒视着我就好像你提着一把凌寒出鞘的剑对准我的心脏,想想曾经的你,是谁给你的勇气和胆量!难道不是金钱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从来没有受过你们的救济。”段女士指着维塔利斯,抬手扫过沙发上两个孩子,“维塔利斯,我始终认为劳动创造价值,而不是为修复地位与阶级之间的爬梯。停手吧,现在还来得及。你让身为母亲的我多么心痛,那可是我养育七年的孩子,他那么小就离开我,现在他死在那片废墟里,难道你还要看着无数的孩子躺在你铸造的铜墙铁壁里吗?”
维塔利斯举起双手,“段女士,我不得不提醒你,**心脏离体后,只要保存得当,有长达六小时的存活期,好好为你躺在救护室里的儿子想想吧。”
话音刚落,一枚子弹“咻”地打动维塔利斯手边的花瓶,碎片镶嵌在地毯的绒毛中,水流破罐而出,段女士受到惊吓向后撤退两步,忽然后背撞上一片温热的触觉,转头看,女人直挺鼻梁的阴影坐落在面中,声调温凉地飘落,“你跟他废什么话?”
“刘,刘小姐?”
“段朔林,虽然我懒得说,但是你优柔寡断的脾气好像还是没有改进。”
刘平年笑着说道:“维塔利斯,我曾经提醒过你,工程师的理性和感性都将献给数学。”
“当然,我反悔了。”她继续说,以怜爱的悲悯注视着沙发上的孩子,“我首先为我职业生涯的讣告遗憾,其次,我为孩子们的未来挑战你。无论多少次被你和AS威胁,我还是会像今天这样拿起枪。”
她边说,边扣动扳机冲维塔利斯开了一枪,身影在沙发后的灰尘中飞快扫过,空气中弥漫着毒蛇悉悉索索穿梭林间的压抑气息,刘平年抵在段朔林身前,简短道:“去救护室找青渭,先带他赶往半阳大道,快!”
段朔林快要转身,两人身后一声巨响,紧接着成群结队的军官冲进接待室,切斯尼俨然冷僵的面庞呼出两股寒气,枪口对准了维塔利斯,以及沙发上屏住呼吸的周佩仪。
“就地枪毙。”唯一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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