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羲这一问,使得棠瑶更是惊诧不解。“不是您把我救了?!”
褚云羲直起身子,不禁捂了捂肩头,“朕被你牵连跌下石道,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什么时候救了你?”他又看看身上,一皱眉,“为什么将朕的盔甲卸掉了?”
“我没有,难道不是您自己脱掉的?”棠瑶震惊不已,往四面张寻,却不见他的铠甲。“皇陵机关重重,我们都失去了知觉,是怎么离开那里的?而且……”
她又隐隐约约想起昨夜那诡异的少年,心里一寒。
于是不顾褚云羲沉肃的眼神,忍着痛爬上附近的土丘,摇摇晃晃踮起脚向远处望。
“你在做什么?!”褚云羲不悦站起,压低声音呵斥,“衣衫不整,又这般举止轻佻!”
棠瑶懒得和他争辩,望着西北方向的低洼处。“那边像是我昨晚待过的地方,我想再过去看看,您要一起去吗?”
他横眉以对:“说话没头没脑,朕为何要跟你过去?”
她也不生气,提起繁复沉重的长裙往下走,腰间环佩叮叮。“不知您信不信,昨夜我昏昏沉沉的,被一个人背到了野地……现在想想,大概就是他将我救出了皇陵。”
褚云羲打量着她,冷冷道:“在那皇陵之中,难道还有第三人存在?”
“我不知道,您觉得呢……”她从土丘边缘踏下最后一步,顿觉受伤的脚踝一阵刺痛,不免倒抽一口冷气。
褚云羲站在一边,见她紧紧蹙起双眉,却背着手轻描淡写地道:“明明受了伤却还站到高处,这不是自找苦吃?”
棠瑶只瞥他一眼,蹲下来用力揉了揉脚踝,便抿着唇一瘸一拐往山坡那边走,倒将褚云羲丢在了原处。
他愕然,继而站在原地斥道:“站住!”
她这才转过身,微微扬起脸反问:“怎么了?”
“……话未说完就这样自顾自走了?礼数何在?”
“我问了您啊,您只顾着嘲讽丝毫没回答,那我自然只能自己走了。”棠瑶偏过脸去,乌发间垂落的金缕摇摇荡荡,映着星星点点的光亮,“您真的不想去看看?昨天有个少年郎将我背出了陵墓,可是后来,他又想将我活埋在野地。”
说罢,也不等褚云羲再度开口,便往那土丘行去。
“你!……”褚云羲心生愠恼,却又惊诧于她最后抛下的话语,只能加快脚步跟随身后。
*
沿着斜坡迤逦往下,确有茫茫荒地,丛生的野草几乎与人同高,重重掩映迷离成障,也不知前方到底是何景象。
棠瑶费力地拨开蔓草往前去。褚云羲默不作声走在旁边,正想叫她不要浪费时间,却听她叫了一声:“就是那里!”
他一怔,棠瑶已经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朝阳朗照下,草丛间竟真有一个新开掘不久的墓穴,周围堆积大量泥土,更有杂草倒卧,足印凌乱。
“您现在信了吧?”她抱着双臂,不安地望着四周,生怕那蔓生草叶间又生出异常。
“那少年呢?不是说要拖着你下坟茔吗?”褚云羲扫视一切,慢慢道。
“当时我又惊又怕,昏了过去,醒过来之后就没看到他。”棠瑶无奈道,“原以为是您后来出现从他手中把我救了下来,然后又将我背到那边山坡下休息。可是您却说不知晓这事,我实在不明白这其中道理……”
“朕根本没做过这事,为何要骗你?”褚云羲不耐烦地转身查看草丛,却并无任何发现,不禁侧过脸质问,“你确信不是自己做了噩梦?怎会有人半夜三更挖出坟墓,就为了拖你一起下去?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将你背出帝陵?”
“我也不懂啊!”棠瑶蹙着眉,弯下腰想要看一下那墓穴中会不会有少年留下的蛛丝马迹。不料俯身之际,居然有物件从她那长长的云袖内滑落在地。
她一怔,拎着广袖晃了晃,竟又有零零散散多样物件落到了草地间。
朝阳辉映之下,乱草间横斜卧着绿松石祥云戒指、碧玺双蝶累丝金耳坠、金鹭鸶莲纹双股钗……凡此种种,熠熠烁烁,流淌光华。
棠瑶真的呆住了。
一抬头,又撞上褚云羲那意味复杂的目光。
“……这些东西,怎么会在我身上?!”她惊愕不已。
他背着手,冷哂一声。“你说呢?难道还是它们自己钻进衣袖里的?”
棠瑶气愤不已,抓起其中一件,递到他面前:“我跟您从石室出来的时候只顾逃命了,哪里有空去偷首饰?!您应该都看在眼里啊!”
“遇到我之前呢?”褚云羲鄙夷地看看她手中的金钗,“这些分明是陪葬首饰,除了你自己私藏于身,还有别人替你放进去不成?”
棠瑶攥着金钗,气急反问:“我活生生被关进了陵墓,还有心思去偷陪葬物?难不成是要带着这些东西下黄泉吗?”
“那就要问你自己!”褚云羲一皱眉,满是鄙夷地加以教训,“身为宫妃竟然偷盗皇陵物品。如此目光短浅,贪图财利,简直有辱我褚家颜面!”
“你真是!……”棠瑶被他这义正辞严的模样气得不轻,攥着金钗转身要走。
褚云羲却又愠道:“干什么?将东西放下!”
棠瑶回过神来,愠恼道:“放哪里?价值不菲的东西,难道就直接扔在地上?”
“那就放到这墓穴里。”褚云羲傲慢地抬起下颌,“不义之财不可取。”
“这不是帝陵,放进去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还要找回原处,再挖洞钻进去物归原主?”棠瑶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又古板迂腐,“现在我们身无分文,又流落在这荒郊野外,总得为以后考虑吧?”
“那也不该擅动冥器!方才还说不是自己私藏,如今怎又贪恋财物不放?”褚云羲眼神一厉,犹如阴霾压顶。
“……好啊,那我身上的这些衣服首饰呢?”她愤愤然展开繁复的宫裙,腰间坠有玉环叮叮,“按照你的说法,是都要脱光不成?”
“你在胡说什么?!”褚云羲倒抽一口冷气,就连脸颊都不由发热,痛心疾首地训斥,“朕的意思是叫你把那些不该拿的首饰放掉!车到山前必有路,朗朗乾坤之下,你我两个活人还能饿死?再者说,如要另寻出路,最好将这身衣服脱掉,否则一看就是大殓穿的,岂不是要惹出事端?”
棠瑶既委屈又气愤,却被他那一套义正言辞的说法冲击得无力反抗,只得将那些首饰收拢起来,深深埋入近前的墓穴。她本已浑身是伤,起身时腰腿疼痛难耐,险些站立不稳,却还强撑着走向荒草间。
褚云羲透过晃动不止的蔓草,看到她似乎正在脱下衣裙,不由冷冷移开视线。
过了许久,却还没等到她出来,褚云羲忍不住问:“怎么还没好?”
“肩膀受了伤,得包扎一下!”她没好气地回话,褚云羲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却在摇曳衰草间隐见雪白肩背,惊得他当即发昏,“要包扎伤口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怎可以就在这荒郊野外……你,你简直不像样子!”
棠瑶正忍痛处理肩头伤口,听到此话头都没回,拧着眉还击道:“还要让我去哪里?这荒郊野外不已经是没人的地方了吗?”
他愤然作色:“那我不是人?!”
“您完全不该回头窥伺,自己偷看到了,还反过来怪我?!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倒是学得不错!”她一边说着,一边拢上衣衫,又将换下来的衣裙整理成包裹,肃着脸从草丛间走了出来。
褚云羲同样被她这一番叱责骂得头脑混乱,眼见她走到近前,才恨声道:“要不是现在流落在外,朕真该让你学会尊卑有别!”
棠瑶淡淡瞥了他一眼:“陛下,不现实的话就别说了,你还是先想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吧。再说了,您想回去当皇上,我还不愿回那牢笼呢!”
说罢,也不顾他的恼火,提着包裹往前走。
褚云羲愣了愣,按捺脾气跟在她身旁:“什么意思,你不回宫?”
“当然了,我在宫里的时候就总想着逃出来,眼下这不是天赐良机吗?”棠瑶朝他扬起手中的包裹,“所以我才要为自己打算。”
褚云羲紧抿双唇,侧过脸望一眼:“换下来的衣物还带着做什么?埋了就是。”
“说不定有用呢?”棠瑶依旧漫不经心的样子,甚至没好好正视他,“我不像您骄奢惯了,得为以后考虑。”
褚云羲简直要气倒,隐忍半晌,咬牙切齿:“那个崇德帝的后宫中,全是像你这样毫无礼数的妃嫔?!”
棠瑶有意笑了笑:“对啊,现在的人都和我差不多。早就换天了,陛下。”
褚云羲只觉心口发闷,索性拨开野草,快步向前而去,再也不跟她说上一句。
*
衰草凄迷,难辨方向,棠瑶不紧不慢朝前走,唯见不远处的褚云羲素白衣袍赤红缨,在重重枯黄间染了一点刺目痕迹。
走了许久,总算见前方荒草渐稀,尽头有乡野小径蜿蜒而过。
她吃力前行,终于走出了连绵草地,心中积郁为之一宽。然而终究还是浑身无力,棠瑶眼见路边有块石头,便一下子坐在了那里。
时值深秋初晨,虽已日出,风犹肃寒,她抱着衣物瑟瑟发抖地坐着,肩头伤口阵阵疼痛。
褚云羲早已到了路边,与她隔着一些距离,只是一声不响地望着远处山黛横影,似在出神。
棠瑶本也没想再搭理他,过了片刻,却听他忽然问道:“你知道这是在皇城的哪个方向?”
棠瑶朝他冷淡地看了一眼,慢悠悠道:“不知道,您是迷路了吧?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褚云羲冷哂一声,眺望那山脉青影,心中涌起恍如隔世般的感触,“那应该是……栖霞山?”
棠瑶撑着腮,抬起眼看着他:“陛下,这里没有栖霞山。”
他一愣:“那是紫金山?怎么好像变样了?”
“都没有。”她明白过来之后,淡淡问道,“您是不是以为自己在金陵郊外?”
“不然呢?”褚云羲的眼神有些异样了。
棠瑶叹了一口气,端正身姿道:“接下来我说的话,您可别一听就暴怒。”
褚云羲心里隐隐浮起一丝凉意,脸上却还冷肃镇定。“朕什么大风浪没见过,你尽管说便是!”
棠瑶不乏哀怜地看着他,慢慢道:“陛下,您的都城金陵,早就成为故都了。现在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国都北京城外。”
褚云羲仿佛被天雷击中,整个人僵立在那儿,哑口无言,脸色都发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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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失群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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