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秋末冬初,天气逐渐转冷。

滁城热闹的街道上处处透着烟火气息,来来往往的滁人、游人驻足停留于各种小摊贩前,叫卖声不绝于耳。

矗立于闹市中的酒楼,门庭若市。

从里面走出来的客人对菜肴皆是赞不绝口。

带着孩子走出酒楼的年轻夫妇,孩子的手中还拿着一块五颜六色的棒棒糖。

酒楼内,座无虚席,门口等待的客人们,或坐、或站,他们目光齐聚酒楼内部,扑面而来的香气令人垂涎三尺。

身着统一服饰的伙计们忙碌地穿梭在桌椅之间,收盘子的动作麻利,抹布在他们的手中仿佛有了灵性,一抹即净,桌面瞬间焕然一新,连一丝食物残渣都难以寻觅。

店内人声鼎沸,伙计们和食客们的交谈声此起彼伏。

坐在柜台前样貌秀美的姑娘执笔记着客人要求的餐食,随后就将一块印有数字的竹牌递到食客手中。

店内的客人对美食赞不绝口,店外的客人望眼欲穿。

厨房内,繁忙有序,火焰跳跃,水声潺潺,刀光闪烁,炒勺起舞,一应俱全。陈列架上,一盘盘色彩斑斓、香气扑鼻的佳肴整齐排列。

每每盛出一道菜时,接过菜肴的人都会将盘子里的菜变成一道道精致的艺术品。每当菜肴端上桌,人们仿佛欣赏着一幅幅精美的画作,味蕾与视觉都得到极致的享受。

五年前陆家遭人报复,家产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陆二夫妇逃过一劫,他们冲进火场救下熟睡的三个女儿,一家五口劫后余生。

如今五年过去,琅琊食肆响彻滁州,也算是苦尽甘来。

陆郁雾带着头巾,穿着一件湖绿色短衫,为便于工作她带着攀膊,即便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水,却依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萝卜、黄瓜在她的手中很快就成为一个个精雕细琢的工艺品,或飞禽、或走兽,栩栩如生,好不美观。

“辛苦了。”一位中年妇女站在她面前,轻轻为她擦拭着汗水。

她微笑着抬起头,娇俏着开口,“一点也不辛苦,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她拿起旁边的食盒,精心挑选几款新品放入,心中思索着最近一段发生的事情。

“怀嵩楼最近没有再来找麻烦?”她轻声问道。

“就算他们来了,我们也不用怕。”中年妇女安慰道,“之前的厨子方才学了一半,哪里能有那样的手艺。那边的客人都不满意,掌柜直接将他辞退。前些日子还寻你爹来。说还想要再向你爹学习一些手艺。”

“看来是我高估了他们。”陆郁雾嘴角勾起一丝嘲弄,“他这种人就应该①卖麻团跌跟头。”

中年妇女捂嘴轻笑,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她看着食盒里的新品素菜,好奇问道,“这是要去何处?”

陆郁雾整理好衣衫,摘下头巾和攀膊,转身走向门口时,对着中年妇女做了一个鬼脸,眉眼间染上笑意,“去山上。”

中年妇女再次回首,却已不见少女的踪影。

她目光转向身旁正在烹饪的男子,语气中带着些许责备,“怎也不知说说她,性子都野了,这以后谁还敢娶她。”话虽如此,她的眉眼间并未流露出真正的怒气。

“你操这心作甚?”男人说着就用空出来的手拍了拍中年妇女的脑袋,“她是个有主意的,分得清轻重。”

中年妇女看了一眼窗外,轻声叹口气。

另一边,陆郁雾提着食盒骑着马悠然前行。

正值冬初,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有些衰败,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带来几分暖意,落在身上,让人感觉舒适。

抵达琅琊山脚下时,刚过正午。尽管城内的景象已经凋零,但琅琊山依旧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她抬头仰望,只见满眼青翠,仿佛一片绿色的海洋。

“陆小娘子好雅致,这个时间来爬山。”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她抬头一看,原来是经常光顾他们家的一位食客。

两人寒暄几句,她便顺着山路向上,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彼此寒暄问候。

②开化禅寺地处幽静,香客络绎不绝,既有百姓前来祈福,也有大善人捐献香火钱,求个长生牌。

她走进开化禅寺,捐了一些香火钱,就在小沙弥的引领下,去探望刚讲学归来的友人。

“住持抵滁仅半日,陆小娘子便已知晓。”

小沙弥的话引得陆郁雾轻笑一声。

在他的引领下,他们来到一处禅房。

禅房外,一位身穿僧袍的青年站在树下,他拨动手中持珠,目光专注。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隐约看见一个鸟窝。

鸟妈妈正在喂食刚出生的雏鸟,微弱的鸣叫声在空气中飘荡,犹如天籁之音。

“住持,陆小娘子已至。”

小沙弥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青年僧人回过神来,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陆郁雾目送小沙弥渐行渐远,麻利地把食盒放到一旁,开始把里面的素菜一一摆在石桌上。

开化禅寺的伙食经她之手改善,尽管她非常了解寺内僧人的喜好,但偶尔还是会心血来潮尝试研发一些新菜品,希望前来用斋饭的香客们感到惊喜。

她看着僧人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尝尝看,你们的口味总是与旁人不同。虽说这些菜主要是为香客们准备的,但寺里的僧人吃得更多。前几天智音师兄还下山来寻我,问我要不要做几道新菜呢。”说着,她就把木箸递到僧人面前,举止得体,没有丝毫逾越。

僧人尝了一口,忍不住赞叹道,“此乃新品?”

陆郁雾笑着点点头,“没错。这是豆腐做的,之前我教过智音师兄香煎豆腐的做法,今天这道蔬菜豆腐丸子你觉得如何?”

“郁雾小友亲手所做,自然美味无比。”僧人在与她交谈时放下手中木箸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今日陆郁雾穿着一件湖绿色短衫,双平髻上簪着两朵娇艳的桃花,那张尚未长开的脸庞带着些许可爱的稚气,尤其是那双笑起来宛如月牙般的眼睛,灿若星辰。

僧人收回目光下意识转动手中持珠,“这丸子是如何制成?”

陆郁雾笑着解释,“只需把豆腐碾碎,加入青菜、冬瓜、花蕈等调料,再拌入少许芡粉腌制一下。然后用手捏成丸子形状,最后上锅蒸煮就可以。”

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一盘精致的糕点上,陆郁雾笑着夹一块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猜猜看,这是何物制成?”

没有得到僧人的回答,却见他将糕点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地品尝着美食。

良久。

陆郁雾听见他□□风的声音响起,“这是山芋和红枣制作而成,可还用了什么其他佐料。”

听着僧人的话,陆郁雾笑道,“不愧是住持,口味独特,一下就猜到了。主要材料还是山芋和红枣。”

“那这莲花样式又是如何制成?”

“我找工匠雕刻模具,除了莲花之外,还有桃花、海棠、牡丹等等样式,出家之人与莲为伴,我就用了莲花模具。”

“郁雾小友有心了。”

“哪里,哪里。”陆郁雾摆摆手,“若是寺内香客、香火钱多了起来,身为改善寺内伙食之人,我也是与有荣焉。”

她单手撑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品尝着面前的剩下的两道美食,除了一道素烧什锦外,还有一道用冬瓜做成的菜。

看着把冬瓜送进嘴里的僧人,她起了捉弄的心思,看着他那双古井无波似的眼睛,几乎下意识地开口,“住持这道菜是冬瓜酿肉!”

看着僧人吞不下去也舍不得吐掉的表情,陆郁雾笑得前仰后合,险些向后摔去,幸得僧人拉住手腕才幸免于难。

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微微垂下头,脸颊泛起一抹红晕。眼角余光所及,皆是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

她心中暗自懊恼,刚才的举动似乎有些过于有失体统。

“捉弄住持,倒是苦了我自己。”陆郁雾站起来看了一眼面前毫无波澜的僧人,语气带了一丝委屈,“莫不是你们出家之人都和二郎显圣真君一般,有第三只眼睛。”

低下头整理衣衫的陆郁雾没有看见面前僧人转动持珠的手微微慢了一拍。

整理衣衫后,她在僧人面前再次坐下来,“这冬瓜酿肉里的肉不是肉,乃豆腐所制,住持可放心食用。”

“据说天竺、西域那边僧人也可吃肉,吃的是三净肉,怎地传到我们这里却成了不吃肉。”

“我们自成一派,自然与西域、天竺有所不同。”僧人好心解释。

“说的也是。西域、天竺哪里能与我们相比。”陆郁雾说着又夹了一块山药红枣糕放进他的碗中,“你们出家之人过午不食,多吃点。”

话虽如此,陆郁雾却也只夹了两块糕点放入盘中。

“有劳郁雾小友这些年为寺内付出。若非有你相助,寺内斋饭也无法得到改善,不仅香客多了,就连吃斋饭的人也多了起来。”僧人双手合十脸上带着几分诚挚。

“住持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应该的。”陆郁雾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哪里值得住持如此感激。”

“郁雾小友未曾及笄尚且是个孩子。”

看了一眼僧人脸上表情,陆郁雾继续道,“五年前陆家遭遇变故,这场变故让我们意识到必须有所改变,才能避免类似的困境再次发生。”

“这些年来,我们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也算是有得有失;前些日子,怀嵩楼的东家高价将我们的庖子请了去,却发现他虽能模仿菜品的外表,却无法掌握精髓。”

她的脸上露出几分讥诮,“今日听娘亲提起,那庖子竟还妄想与我们重修旧好,但覆水难收,又哪里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陆郁雾不欲与他交谈这些琐事,便摆手道,“这种小事怎能污了住持耳朵,倒是平白叫你看了笑话。”

僧人轻轻摇头,笑道,“郁雾小友此言差矣。人间百态,世事如戏,听闻这些趣事,倒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他拿着木箸,细品面前的美食。

“郁雾小友的思想总是独特,与众不同。”主持放下木箸与她交谈,“每次与你畅谈,都收获颇丰。有时反而是小僧的思想过于狭隘。”

陆郁雾略显羞涩地搓了搓衣角,“住持谬赞。倒是每次与你聊天,都让我心境开阔,心胸豁达。仿佛置身于高山流水之间。”

刚开始,每当她感到心烦意乱,她总会来到此处,聆听他的诵经声,对她而言,这也是一种内心的修炼。

特别是她早就对琅琊山上开化禅寺的③智仙禅师心生敬仰。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和这位智仙禅师成为友人。

他学富五车,不过二十有三的年纪,不仅能与任何人侃侃而谈,更是已经担任开化禅寺的住持。

“此行去吴中讲学,是否听闻哪些趣事?”陆郁雾饶有兴趣地询问,“听闻吴中乃是一方宝地,④张懿孙曾有诗云:‘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你此次前去讲学之地是否便是这寒山寺?”

“师傅与寒山寺的方丈师出同门,因此受邀前往讲学。此行吴中,倒是遇见一位颇有意思之人。”

“何人?”

“正是因新政被罢黜于吴中的苏公。”

陆郁雾思考着智仙的话,才想起这位苏公便是修建沧浪亭,写了《沧浪亭记》的那位苏公苏舜钦,他与欧阳修、梅尧臣乃是好友。

陆郁雾眉眼间带着些许笑意,“苏公因新政失败罢黜至吴中。我虽不知朝廷之事,但新政一事敢为人先者当值得后世称赞,流芳千古。”

“郁雾小友如何看待新政?”

陆郁雾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住持可知新政为何失败?”

察觉到智仙主持的目光,她低声道,“新政之所以失败,原因大致有三。自建国以来的遗留问题,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再加上朝廷内忧外患,官家心性难免不定,踌躇不决,此其一;其二,缺乏对现状的判断,对统筹全局的规划,以及缺乏周密的部署;其三,新政的实施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他们激进抵制,反对新政……其实说得简单一点就是这是自上而下的改革,注定是不会成功的。”

陆郁雾的声音一顿,又复道,“单就这件事而言,可能会改变一些遗留的问题,但他们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智仙笑了笑,“郁雾小友的想法倒是与旁人不同。”

“故而称之为‘胡言乱语’。住持也莫要放在心上。若是因此责怪于我,那我可不依。人生少一知己,乃是憾事。”

“郁雾小友不过是心思细腻,想法与旁人不同,小僧又岂会因此疏远郁雾小友。”智仙说着便双手合十,“小僧乃是世外之人,早已看淡人间之事。”

“⑤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智仙话音刚落,陆郁雾的声音便紧跟着响起。

随着交谈深入,智仙透露出一个消息:知滁的太守欧阳修即将抵达滁州。

郁雾眉梢染上笑意,就听见智仙的声音响起。

“郁雾小友,你认识欧公?”

闻言,陆郁雾将目光落在智仙身上,坦言,“欧公,我对其敬仰已久。”

她细数着欧阳修的佳作,如《与高司谏书》《戕竹记》《朋党论》等。

“我想要一睹其风采,若是能拜入门下,那便是三生有幸。”陆郁雾看着智仙笑道。

“住持,你说若是我们姐妹三人拜入欧公门下,不知他是否会收下?”

郁雾没有得到智仙地回答,只感觉到他的手落在发顶温柔的拍了拍。

良久。

只听见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郁雾小友,以你的才华和品行定会得到欧公的欣赏。”

闻言,郁雾低下头掩饰着略微泛红地耳尖。

她接过智仙递过来的茶盏,轻抿一口,道,“虽然我有心拜师,但亦需欧公点头。”

智仙将目光落在她身上,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黄。

他收回目光,兀自主动手中持珠,“郁雾小友所求,自然得其所愿。”

修改了一下文章的内容,后面如果有修改的不及时请谅解。

文章开篇的时间轴是庆历五年的十月份,大概相当于这个世界的十一月份左右;

据史料记载,欧阳修八月因新政被贬出京城,历经两个月方至滁州。

关于本文出场率最高的两个人:慧觉禅师和智仙禅师。

慧觉禅师乃是智仙禅师的师傅,智仙禅师历史资料略少,无法详略得当。唯一能查到的便是庆历元年到庆历八年期间担任开化禅寺的住持。

后续的他们的辈分按照少林寺的辈分来了,所以后面的修改了一下。

辈分大致如下:福、惠、智、子、觉、了、本、园、可、悟……

所以我把出场的两个人稍微改了一下,前期的圆音改成了智仙的同辈,后续出现的圆业改成了下一辈,算是徒弟了,毕竟僧人的会有很多,不仅限于同辈。_(:з」∠)_,如果后续还有资料,会陆续补充,士下座。

①卖麻团跌跟头——有多远滚多远,这是一句歇后语。

②开化禅寺:有“宝应寺”等多种称呼,北宋年间称为“开化禅寺”,即现在滁州琅琊山的琅琊寺。

③山芋:即现在的山药,《神农本草经》里面称之为:山芋或薯蓣。

④智仙禅师:生卒年不可考,公元1041年至1048年间担任开化禅寺的主持,乃是慧觉禅师法嗣,醉翁亭就是其为欧公所建;

⑤张懿孙,即张继,写下了著名的《枫桥夜泊》。

⑥出自唐代高僧神秀的《无相偈》。

ps:日常会有很多,鲜少有勾心斗角的场面,就算有商战应该也是小打小闹。后面会把琅琊食肆开到京城,至于为什么要叫《太守宴也》,因为后面欧公知滁,女鹅改了名字,将琅琊食肆名为太守宴。

有金手指~

关于错别字问题,发表之前会认真的修改一边错别字,但是难免会有错漏,麻烦可爱的小天使指证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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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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