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温度39°C。
易安上了大路朝北走,逆着车辆行驶的方向,走在青石板人行道上。
一辆紫色敞篷跑车从她身边经过,朝南开去。
跑车相向而过的瞬间,开车的女人扭过头,看了一眼人行道上的行人。
易安大约有四分之一秒的时间,用来认清女人的样子。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只来得及记住女人那双蓝色瞳孔,如北极冰山的严寒,如贝加尔湖的深邃。
易安嘴角一勾,低头看看两侧磨损严重的耐克鞋。鞋底磨损得更厉害,这使她不得不在青石板人行道上拱着脚背缓慢移动,以保护她的脚底,免受滚烫碎石的灼烧。
“地表温度1000度。”
嘎——
紧急刹车导致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尖叫声,在易安背后响起。巨大的冲击力推着她向前倒伏,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她的脑袋一片空白,鼻腔吸进燃烧橡胶的气味。
闭上眼睛之前,有个画面刻进脑海,像是一张追随照片。炎炎烈日下,开紫色敞篷超跑的女人,戴着一副墨镜,与她擦肩而过。
*
模糊中,一道白色光影晃得易安睁不开眼睛。过了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光亮。
丝毫没有防备,易安猛然发觉脚下踩空,身体开始往下坠落,耳边风声飒飒。她紧紧闭上双眼,脑子里出现生动的画面,就像在五倍速快进一部古风纪录片。
主角是个小仵作,名字也叫易安,长得也像易安。无父无母。养母是知县,家中有个妹妹。
两人的经历有相似之处。
易安是私家侦探,家里也有个妹妹。毕业后留穗广漂,岁月如白驹过隙,三年之约眨眼一瞬,非但一事无成,反而越发落魄。掏空口袋,连十块钱都凑不出来。
“没事,混得不好,三年后就回来继承家业。”没想到被亲妹一语成谶。
耳边呜呜的风声正在变小,下坠速度开始放缓,易安得到了片刻舒缓。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呼出,酸涩的胆汁涌上喉咙,穿过紧咬的牙关喷薄而出。
易安猛地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接着是女子的尖叫声,语气兴奋、雀跃,哭喊着:“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易安环顾周遭。眼前的情景吓得她浑身一激灵。
我是不是在做梦?
易安闭上眼睛,闭得紧紧的,不让光线透进眼皮。数到15再睁开,情景毫无变化,吓得倒头往后一栽,昏迷过去。
等她再度转醒过来,太阳已经下山,落日的余晖染红了整片天空。
我穿越成了纪录片里的小仵作!易安不得不接受事实。
“咳咳咳!”
易安觉得喉咙干痒,不受控制地咳嗽,一直咳、一直咳,恨不得把肺咳出来。全身发冷,脑袋却在发烫,关节像火蚁啃噬般疼痛。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差刀片喉了。
易安彻底清醒过来。脚步声响起。她警惕地望着门口,一袭桃红色长裙闯入眼帘。
进来的是一名少女,十七八岁的模样,中等个子,五官明艳,眼神清澈,浅棕色瞳孔里闪烁着初生婴儿般的纯真美好。手里端着一杯深褐色的药汤,气味呛鼻,有点像“喇叭丸”的味道。
易安不停咳嗽,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又昏迷过去。
“你是谁?”易安虚弱地问道。
她抬起双手,才发现手臂上长满了脓疱,皮肤隆凸,溃烂处有黄水流出,心中一寒。
非酋不愧是非酋,穿越而来,开局就碰上瘟疫。
桃裙少女瞪圆了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易仵作,你感觉怎么样?”
“肺都要咳出来了,”易安艰难地喘着气,“呼吸困难,好像随时都会窒息。”
桃裙少女长叹一声,遗憾地嘀咕道:“看来第一剂药方不起作用。”
第一剂药方?当我是试药“小白鼠”吗?
易安憋着最后一口气,挣扎着直起腰身,环顾周遭。
在一间标准课室大小的屋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四十个长满脓疮的病人,呜呜咽咽地哀鸣着,奄奄一息,眼神里没有求生的火焰,全是等死的黯然。
大脑自动提取出一段记忆,帮助她回忆这段经历。
昨天,一具溃烂肿胀的尸体被人送到嘉应县衙门。易安给尸体做了尸检,确认死者系感染风寒致死,死因没有可疑。
按照衙门的规矩,无主尸体经逍尸粉处理后,一律运到乱葬岗,挖个坑,一埋了事。
当天晚上,易安突发高烧不退,喉咙干痒难耐,止不住地咳嗽。
第二天一大早,桃裙少女拿着黄澄澄的圣旨,现身嘉应县府衙,下令封锁整个桃源村,并在村里设置病坊。
桃源村发生瘟疫,传染性极强,封村控制是无奈之举,否则,瘟疫很快就会危及二十里外的太虚国都城——安京府。
桃裙少女名叫孙元景,是个医者,有超出年龄的成熟,和“超”出年龄的幼稚。
桃裙少女只一眼便看出易安也感染了瘟疫,要求她一起到桃源村接受隔离,因此,她才会在这里。
回忆的画面到此为止,易安顿觉头皮发麻,瘫软在病榻上,心情跟着坠入谷底。
前世的记忆翻涌而起,撩拨那根心弦,眼泪“啪嗒”一声,滴在深褐色药汤里。
“药凉了,能喝了。”孙元景试探着问道,忽闪忽闪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这是第二剂药方吗?”易安问道。
她记起来了。原主易安是个心怀大爱的超级无敌老好人,会扶老奶奶回家、会去慈幼局帮忙、会为不慎踩死蟑螂伤心落泪。
因而,她才会在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挺身而出,答应给孙元景当试药“小白鼠”,在试验中,配制出消灭瘟疫的药方。
很不幸,第一剂药方宣告失败,原主易安试药死了。易安决定继承她的遗志,继续当小白鼠。
心想:死了也好。死了或许就能重回前世。
孙元景垂下眼帘,水汪汪的大眼睛蒙上一层阴翳。
纤纤玉手摸上易安的额头,冰冰凉凉,好舒服,易安不禁惬意地“哼唧”一声。
孙元景大吃一惊,秀娥蹙起,俏脸一红,满天艳红的夕阳都因她失去了颜色。
“把药喝了。”
易安往墙上一靠,咂两下嘴巴,黠然说道:“你喂我。”
孙元景眉头一皱,玉手轻抖,药汤差点洒了出来,脑门打出一连串问号。
易仵作怎么好像变了个人?这药有问题吗?是不是喝了会让正人君子变成登徒浪子?还要继续试药吗?要不然换个人试药?好想当脸给她一拳!
她的鼻子好翘。灰色的瞳孔好勾人,像烂漫的星空,让人挪不开眼睛。嘴唇薄薄的、软软的,亲一下会是什么感觉呢?
“嘿!”易安抬手在孙元景眼前一扫,身体恢复了一点气力,“还喝不喝药呢?”
“自己喝!”
孙元景重重地放下药碗。碗底磕在床板上,闷响一声,从碗里蹦出两滴深褐色药汤,仿佛在抗议刚才遭到的粗暴对待。
“咳咳咳——”易安装模作样地连声咳嗽,咳得喘不上气来,说道,“我也不是不想自己喝,可是,臣妾做不到啊!”
孙元景吓了一跳,立刻弹射而起,转身冲出病坊,桃色裙摆扬起一阵灰尘。
屋外,锅碗瓢盆摔在地上,传来破碎的稀啦声。小孩大人、男人女人,叽叽喳喳、大呼小叫。
死气沉沉的病坊,哐啷啷乱成一片。奄奄一息的病人们,陆陆续续抬头张望,眼睛里因好奇八卦而重新焕发光芒。
易安嘴角一勾,端起药碗,将“喇叭丸”药汤一饮而尽。药汤又臭又辣,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在口腔里浪荡,就像嘴里含着十瓶藿香正气液。天灵盖都要爆炸了。
能用来漱口的茶水就在几步之外的桌子上。易安的身体还太虚弱,勉强爬过去取水,可能会因为摔下病榻的姿势不对,扭断脖子而死。
床脚为什么要搭这么高?想在里面藏匹马吗?
易安哭丧着脸,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在口腔里久久不散。
“易安啊!易安啊!好心你,改一改多嘴的毛病吧!”易安仰卧在病榻上,沮丧到极致,自言自语道,“把人吓走,开心了吧?快乐了吧?没人帮忙了吧?活该臭死你!活该辣死你!”
咕哝着,咕哝着。眼皮一沉。易安没有尝试对抗困意,平静地闭上眼睛。
颅内五倍速快进纪录片,原主易安的社畜纪录片。
一具全身腐烂的尸体,表面覆盖一层碧绿色物质,绿头苍蝇在周围嗡嗡嗡地作响;漂浮在河岸边的女尸,穿着血红长裙,披头散发,浑身肿胀;验尸台上,躺着七拼八凑的碎尸块,缺少一颗脑袋;干瘪黢黑的焦尸,有碳化的迹象......
即便闻不到尸臭味,胃内还是一阵翻江倒海,酸涩的胃液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就是犯恶心。
易安挣扎着,拼命想要清醒过来。她几乎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味,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在她的意念里,她捶打床榻,她脚踢床板,她喊得声嘶力竭。
“小神医,”村长并肩站在孙元景身边,低头看着拳打脚踢的易安,问道,“易仵作还好吗?我们要不要叫醒她?她好像很不舒服。”
“不要吵醒她。”孙元景制止村长伸出一半的手,“快帮我取来行医笔记,我要记录下她服药后的反应,接下来才能改良药方。”
村长心头一震,瞧见孙元景嘴角带着诡谲的笑意,眼睛里更是投射出渴求的光芒。于是,劝说的话语卡在喉头,硬生生憋回肚子里。
村长取来行医笔记,孙元景劈手夺过,站在床榻前,笔走龙蛇地记下易安的反应。
随着挣扎愈发剧烈,易安身上的脓疱渐次破裂,浑浊水疱晕散开去,由点及面,很快就浸染了浅蓝衣裳,逐渐染成深蓝。
村长不忍心看着易安扭曲挣扎,将头扭到一边。
呼呼~
丧丧的安安子~
【呜呜!求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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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瘟疫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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