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从火车再换到大巴一路摇晃到这个小破镇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他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走出站，眼前路灯稀稀拉拉地亮着，映照在路灯下的建筑物已有些年代感，不过路灯下叫卖着的路边摊倒是格外热闹，虽然叶星格外瞧不起这地儿，肚子却非常诚实地叫了几声。

没出息的家伙，敢吃就敢拉死你！

叶星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被汗浸湿且揉皱的纸，张开后上面还依稀显示着方蓉写的地址。

方蓉是叶星的妈妈，就在昨天晚上，她把叶星的日常用品收拾进行李箱，并把火车票和这张纸一起给了他，“你先去这个地方，转学手续之类的我都办好了，我下个月去找你。”

并没有多解释什么。

叶星并不是第一次跟着父母搬家，只是没想到这次来的地方这么破。

拖着箱子走到路口，居然一辆出租车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一排三轮车。

真是新鲜。

他决定等等看，买了听可乐蹲在路边喝一口看一眼马路，准备看到出租随时起来拦。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鞋，仿佛从来没有洗过，脏到几乎分别不出颜色。叶星丝毫没有兴趣抬起脑袋看这个人的脸，只想等他快点走开方便自己看车。

不过这个鞋子的主人，并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

叶星静静地盯着他的鞋，心里默念着数字计算他多久离开——

1，2，3，4，5，6，7，8，9……

到第十秒的时候，这个人突然蹲了下来，旁若无人地捡起脚边的半只不知道谁扔的烟，抖了抖，然后放入嘴里按了一下打火机。

叶星睁大了眼睛。

我，操。

这个人不仅没洗过鞋，头也没洗过吧！

捡烟男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干脆坐在了叶星旁边。叶星只感觉全身突然一僵——

这个时候起来走掉会不会太失礼了？

他是一个非常怕尴尬的人，为了避免尴尬，曾经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就在他在以每秒一毫米的微妙速度往旁边挪动的时候，捡烟男突然开口了，“借个火？”

叶星这才发现他的烟并没有点燃，大概是打火机没油了，他连续按了好几下，仍然没有反应。

“我不抽烟。”叶星回答。

捡烟男把半根烟放进了口袋，然后抬起头盯着他的行李箱看了一会儿，又转眼看向他，“不是这的人吧？”

“嗯，”叶星并没有跟陌生人搭讪的习惯，但如果是别人主动挑起话题，他一般也会礼貌回应，“刚搬来。”

“在等人接？”捡烟男问。

“没人接，等车。”叶星瞄了一眼依然没有任何出租车身影的马路，接着说，“打个的的时间都够我走回去了。”

“别等了，这儿不兴城里人的时髦玩意儿，”捡烟男往路边一条排着队的三轮车指了指，“这就是我们这的出租车。”

说完，那人起身，拍拍屁股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叶星把空的易拉罐投到不远处的垃圾箱，站起身，捏了捏有些麻痹的小腿，然后走到排在最前面的一辆三轮车，把地址递过去，“到这多少钱？”

已经没有再去寻找别的交通工具的**了，就算一百也认了。

谁知三轮车师傅瞟了一眼地址，然后目视前方，一脸不容许讲价的表情吐出两个字：“二十。”

啊？？

叶星还没反应过来，三轮车师傅看他一脸吃惊的表情，以为嫌贵，不耐烦地摆摆手，“爱坐坐，不坐拉倒！”

“坐坐坐！”

他赶紧把行李箱提上去，然后自己绕道另一边上了车。

电动三轮车开动，震得叶星地屁股差点弹起来，他扶稳坐好，往路边望去，那是他刚刚下大巴的地方，这才注意到这个车站还有名儿，建筑物中间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陈镇汽车总站”，所以这个地方大概是叫“陈镇”？

呵，这是用脚趾头起的名字吧，咋不直接叫“城镇”得了，还玩谐音梗！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里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偏偏走进的我的。”

叶星的脑海就出现了这句话，出自1942年的老电影《卡萨布兰卡》，还是黑白的，对于看电影的品味，他总是和同龄人格格不入，正确说来是，没有人对他收藏的电影感兴趣，十几岁的正是喜欢扎堆玩的年龄，但他不得不养成了独自看电影的习惯，渐渐地，看电影对他来说变成了一件很私人的事。

掏出手机一看，二十条未读，还有两个未接。一路上睡过来，什么时候开的静音都不记得了。

全是方蓉发的消息，叶星被三轮车震动的声音吵得心烦意乱，实在没心情打电话，他紧紧握住手机用力打字，生怕一不小心手机就会飞出去。

-我已经到了，现在在去房子的路上。

叶星并不想把那个还没有见过的地方称之为“家”，所以生硬地打下了“房子”这两个字，点击发送之后，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不一会儿，方蓉就回复了，看来是一直拿着手机在等消息。

-打个车，别累着了，钱够吗？我再打点给你。

-够，打了个三轮，才20。

他把结尾的感叹号改回句号，又发了一个贱兮兮的“没想到吧”的表情。

方蓉明显没心情跟他开玩笑，打了三千块钱过来，然后发了一段语音，声音里还透着疲惫，告诉叶星买点吃的和生活用品，到了新家记得先开窗通通风，自己下个月就过来。

哦。

叶星把手机放回兜里，一路打量着这坐小镇，心想，这地儿也就只能是个镇了，大巴晃悠这么久才到，都不知道地图上存不存在。

老妈为什么要我来这住啊？这能有什么好学校？

叶星不解，但又马上释然了。

算了，我这破成绩，只有糟蹋学校的份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星的屁股已经被震得没了知觉，终于听到师傅说：“到了。”

叶星如释重负，他急着解救自己可怜的屁股。三轮刚一刹车还没停稳，他就急不可耐跳了下去。

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下车之前要回头看。

就这么赶巧，后面冲出来一个滑板，稳稳当当地用力撞上了他的脚踝。

“靠！”

“靠！”

两个声音同时出现，第二个声音来自滑板上的人，那个人没来得及应对从天而降的叶星，一瞬间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人在摔跤之前总会下意识地抓住最近的东西。

叶星就这么先是差点被滑板撞飞，还没有站定，又马上被后面的人拉扯住，再一起往后倒去。

那个人并不重，要放在平时他绝对能受的住力，但是一切来得太快，脚踝和身体接连遭受袭击，他只能义无反顾地跟着身后的人一起倒地。

……

……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当叶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压在滑板男身上了。

虽然摔得惨烈，但好歹身下有个肉垫，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叶星深深呼了一口气，虽然身下的人比较惨一点，但他并没有工夫为别人考虑这么多，突如其来的惊吓和脚踝处传来的疼痛马上转化成了愤怒。

“我日|你……”他挣脱陌生人的拉扯，转过身就开骂。

没料到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而且声音比自己还大——

“你他妈没长眼睛啊？！”

对方看不清楚脸，带着鸭舌帽，再加上路灯昏暗，整个脸都在阴影里，但是从呼吸急促的声音里很明显能听出来也是惊魂未定，“我……靠！”

叶星明显被对方的气势压了一头，更加不爽了。

“你撞的老子，你还有理了？”叶星从他身上翻下，一只手撑着地准备站起来。

谁知对方伸手把叶星撑着地的手用力一截，大声吼道，“没人教你下车之前要后看吗！”

叶星猝不及防摔回了地上。

这次是结结实实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我日|你妈！”皮肤的疼痛和丢人的感觉一齐迸发，叶星还保持着摔在地上的姿势，握紧拳头，“要打一架吗！”

“扯平了！”那人在地上缓冲了够久的时间，立即跳了起来抖落身上的灰尘，还伸手拉住叶星的手腕，“你害我摔了一跤，我也害你摔了。”

叶星心里还有火，正牟足了劲儿要一口气发泄完，对方却一使劲将自己拉了起来。

就这么莫名奇妙被对方拉了起来……

这人怎么不按剧本走？

这样还怎么继续吵？？

叶星站稳后拍了拍衣服，脚踝上传来的疼痛十分尖锐，大概率是流血了，但他现在实在不想蹲下去检查这点小伤。

他站直，逻辑十分清晰地分析情况与对面的人争辩：“错了！首先，是我跟你一起摔的，然后，你还另外害我摔了！”

对方听着这小学生对骂的口气，先是一愣，下一秒笑了，“你这身板压着我摔下来，要不我们去医院检查下谁比较严重再根据伤势打一架？”

“二十！结完车费再打，别耽误我拉客！”三轮车师傅的大嗓门喊到，没功夫看这俩小朋友的热闹，“现金还是微信？”

这年头谁还用现金。

叶星没理会滑板男，从三轮车上提下箱子，跟三轮车师傅说：“微信。”

“二维码在那，自己扫！”三轮车师傅伸手往后指了指。

叶星伸手进口袋掏手机，摸了一圈没摸到，扯出来一看，是空的，手机呢？！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身后的滑板男。

后者正取下鸭舌帽拍灰。眼睛挺大的，眼尾有点微微向下，光看上半张脸，属于乖学生的长相，但是——

嘴巴应该是天生的有点往上翘，看起来不卑不亢，甚至有点拽。

对方大概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起头十分不客气地迎着叶星的目光看回去。

这突然杀过来的目光让叶星措手不及，突然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手机……”

“我没拿！”滑板男将帽子带好，然后目光转移到了地上的某一处，抬了抬下巴。

叶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地上躺着的正是自己的手机。

丢不丢人？

叶星连“谢谢”都没说，只想赶紧结束当下的局面，假装很急地走过去捡起手机检查有没有地方摔坏。

靠！

居然磕了印！

算了算了，又不是姑娘家家的，磕就磕了，看起来爷们。

叶星叹了口气，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按了下锁屏键，没亮。

又按了两下，还是没亮？？

居然没电了！

这特么都是什么事，今天是不是不宜出门？！

他有些崩溃地捶了捶脑袋。

路灯下的另一个少年看着叶星一会儿喜一会儿怒的表情，忍住没有笑出声来，弯腰捡起自己的滑板，在微弱的路灯下翻来覆去仔细检查。

叶星把手机放进兜里，尴尬地跟三轮车师傅说：“现金吧。”

他没有随身带钱包的习惯，平时就一部手机和一串钥匙努力践行极简主义，再多点东西就需要背包了，但是这种娘了吧唧背着包出门的行为他无法接受。

他摸完裤子口袋再摸上衣的口袋，只摸出几个钢镚儿，很明显不够，但叶星还是一边在心里跪求奇迹一边坚持在路灯下一个个认真数着。

1、2、3、4……

数到12的时候，他尴尬地抬起了头。

“钱不够？”三轮车师傅很明显已经没有了耐心，嗓门更大了，“钱不够学别人坐什么三轮！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公交车吗？”

叶星在一层又覆盖一层的尴尬中终于找到一个契机被点燃了，他把硬币往口袋里一揣，开始摸索行李箱的侧包。

“不欠着您！！把电话留着，回头本金和利息一块儿给您送过去！”叶星一边掏纸和笔一边小声骂着，“你大爷的！”

三轮车师傅瞪大了眼睛正要说话，突然传来一声钱入账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循声转过头，刚刚在旁一直没吭声的滑板男已经把自己身上收拾体面了，他左手抱着滑板，右手举着手机对三轮车师傅说：“二十是吧，您查收下。”

笔名自杀之后——我又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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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