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到家的时候仍然没有留灯，月光挺亮的，就这么照进屋子，客厅的陈设都有清晰的轮廓，他也便懒得伸手找开关了。
——自从开始计算材米油盐的费用之后，所有开支都能省则省。
他刚脱下校服往沙发一扔，几米开外的阳台门突然被推开，把叶星吓了一跳，后退好几步刚准备进厨房拿刀，接着就看见上身披着毯子的方蓉从阳台走了进来。
刚刚居然没发现阳台站了个人……
他舒了一口气：“你还没睡吗？怎么不开灯？”
方蓉答非所问：“你们班主任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怎么了？”叶星问。
方蓉就着近处的沙发坐下，因为没有开灯所以看不清楚表情。
“他说学校到处都在传你喜欢男生，怕影响到你学习，让我好好跟你谈谈。”方蓉说。
叶星有些意外，不自然地吸了吸鼻子。
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自己心里也早准备过无数种说辞，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方蓉的态度如此平和。
不知道是因为无效的抗争让她疲惫不堪还是这段时间的心理治疗让她的焦虑情绪有所缓解的同时也看开了许多。
不管怎样，能让方蓉主动提这个话题，革命就已经胜利了一半。
方蓉又开了口：“小星，你在学校干什么了？”
“你关心的是哪一点？”叶星问，“我喜欢男生？还是我的学习？”
方蓉抬起头，注视了他好一会儿。
“你知道我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给我们两个人面子，也是给你空间，希望你能自己想清楚，迷途知返。”
“总要正视这个问题的。”叶星走到饮水机前，把水杯放过去，打开水龙头，看着细长的水柱渐渐把水杯灌满，然后啪的一声关掉，“不对，这只是对你而言是个问题，对我来说从来不是。”
说完，他仿佛要准备参与一场辩论赛般，将一大杯水一饮而尽。
“没错，是我的问题。”方蓉自言自语喃喃道，然后叹了一口气，问道，“小星，你跟妈说实话，你喜欢男生，是不是被妈妈影响了？”
“你在说什么？”叶星被她问得有些懵。
“给你说了多少次，水烧热了再喝。”方蓉看着他手中的空杯子，站起身，走到饮水机前按下红色的开关，在机器慢慢开始运作的声音下，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叶星，蓦地又开了口，“我这几个月没有一刻不在反思自己，明明从小到大把你保护得这么好，怎么一不留神，你就成这样了？你跟妈妈说实话，你和男孩子在一起，是不是因为家里给你的打击太大了，让你心态变得这么乱七八糟。”
“不是。”叶星回答得十分干脆。
“那就是因为我了。”
“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饮水机的热水即将到达沸点，咕噜噜一通乱响，听得人有些心烦，让本来就不宽敞的空间变得更加逼仄。
叶星的心跳节奏随着水声逐渐加快，终于，指示灯变了颜色。
方蓉接了两杯开水放在茶几上，又就近挨着沙发坐了下去：“这个家，一直都是你爸爸在撑着，之前我天天在家相夫教子，没有工作，好像什么都不会，给了你不好的示范吧？你平时又不爱跟同学玩，更别说女同学了，唯一能给你影响的，只有我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叶星被她的一通话杀了个措手不及，准备好的一肚子宣言也被生生扼杀在了摇篮。
“因为妈妈，让你对女性这个群体失望了，才会失去兴趣。”方蓉偏执而神经质地认定了这一点便喋喋不休。
叶星怔怔地看着她。
本以为他们终有一天坐下来好好谈这个问题的时候，最坏不过是大吵一架，却没想到方蓉连吵架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把所有责任都揽自己身上了。
所以，她真的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事实证明，心理医生所推断的“她对自己身为家庭妇女这一事实感到十分痛恨”并不是空穴来风，哪怕方蓉之前没有意识到或者没有表现出来，然而这么多事情因果相叠之后，终于窥见了一丝线索。
什么是因什么是果都已经不重要了，值得欣慰的是，如今她终于不再逃避那些她不愿意面对的事，而是这么坦然而真诚地和自己的谈心。
也不再如以前一样焦虑不安地在歇斯底里和压制情绪间来回发作。
叶星在她身边坐下，轻轻地把头放在方蓉的肩上：“妈，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嗯。”方蓉应了一声，嗓子有些哑。
“你觉得你的儿子是同性恋，”叶星顿了顿，“很丢人吗？”
方蓉愣住了，接着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我查了不少资料……”
“我知道。”
“我也试图去理解去接纳，但总觉得很奇怪，虽然没有最开始那么抵触了……总之，叶星，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果然，给心理医生交的钱都没有白费，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从之前的“你不害臊我都替你丢人”到现在的“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看似立场没有什么不同，却有一丝丝微妙的改变，那是方蓉可能会倒戈的预兆。
叶星乘胜追击，抬起头正视着方蓉，月光下他的眼睛格外明亮。
“我除了确定了自己喜欢男生，没有任何跟以前不一样。甚至，你没看到我连成绩都在慢慢变好吗？从以前根本没有考虑过大学的事，到现在一点点努力在联考上取得好成绩，年级排名也在上升，再差一步，我就能进入一个好大学让你骄傲了！以前刚离开你那会儿我连生活都不太能自理，你看看现在，现在我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哪样不会？你为什么就不看到好的一面？”叶星把打了无数遍的草稿都抛之脑后，一口气把此时此刻所有的想法都一股脑倒了出来，但还是觉得不够，一鼓作气干脆做了个总结：“这些都是那个人，带给我的好的影响。你可以说我早恋不对，但不应该说我喜欢他不对。”
这句话放在以前大概是挑衅，但是现在，他只是想让方蓉知道，就是这么个事实。
实实在在的，事实。
方蓉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没出声，端起桌上还有些烫的水浅浅抿了一口，咽下后升起一声叹息。
“改不回来了吗？”
“改不了了。”叶星说。
到这时，叶星也差不多明白了——方蓉不是来要他“改正错误”的，而是让这件事有个结果。以此彻底让母子间的柏林墙倒塌，不论发生过什么。
或者说，方蓉其实早就把在试图接纳这一切，毕竟如果她对这事极度嗤之以鼻的话，几乎连去查阅资料的可能性都没有。
而叶星这段时间的改变，她也是看在眼里。
终于，她叹了不知道多少口气之后，丢了句几乎算是缴枪投降的抱怨：“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混蛋儿子！”
叶星揉了揉鼻子，抱住她：“妈，该我回答你了，我没有对你失望，从来没有！你带给我生活的影响无人能比，从小到大，你都一直是我最尊敬和崇拜的女人。很多东西并不是那么直观，但也不代表我们可以忽视它的存在，比如说我的教养、三观、生活习惯……这些都是你给我的！我知道这一年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你一个人扛下了很多我无法想象的事，以后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抗好吗？最后，虽然我已经强调了无数遍，但我这次还是得说，我已经成年了，比你想象的更坚强了。”
这一通话彻底堵住了方蓉的嘴，叶星仿佛完全明白自己的担忧，给了自己一个堪称完美的回答。
“妈，我还有一句话一定要说”叶星的手在她背上搓了搓，“我爱你，很爱很爱很爱你！”
“好了好了。”方蓉推开他，背对他揉了一把眼睛站起了身，“我也有一句话要说——早恋确实是不对的。”
“……”
“快去睡觉吧，不想听你说话了。”方蓉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闹钟还没响叶星就醒了，他觉得身体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力量，兴奋无比。
就差打开微信给齐光表个白了。
鉴于自己的在前男友面前的倔强的偶像包袱，以及对学霸高考前特殊时期不能随便撩拨的行为准则，他只能在心里发送电波。
齐光，你最好就就呆在那，别给我跑了。
离开小区的时候天已经亮得差不多了，但温度还没起来，他把校服的拉链拉严实，缩着脖子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老觉得哪不对劲，好像有人盯着自己看一般不自在。
随即便抬起了头。
按理说这个点，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别说人了，连流浪狗都还没……
我|操，树边还真有个人。
他定睛一看，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又睁大了眼。
这他妈是在做梦吧？还是说思念过度导致对象具象化了？
那人居然顶着齐光的脸，正风风火火朝自己跑了过来！
本来想双更的，但是这几天没什么独处的时间，下一章还没写完，所以还是先把这章发了吧。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学业有成恭喜发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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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第 12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