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其实不太喜欢去别人家，尤其是要在家长面前装成乖学生的样子，令他十分不自在。所幸的是，齐光家里没有人。

不仅没有人，家里干净整洁得都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尽管齐光坚持要自己处理伤口，但看着他一只手笨拙的样子，叶星还是从他手里抢走了生理盐水和碘伏，“我来吧。”

“谢谢。”齐光说。

叶星这才发现他的伤口下面还有旧伤，在手臂上不长也不短的四条刀痕，横在小臂中间，远看并不能注意，已经恢复结疤了。

但是从排列的整齐程度看，一定不是意外。

他不喜欢瞎打听别人的事，尤其是面前的人和自己并不熟，他静静地清理伤口，包扎，整个过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处理好后，齐光进自己房间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给叶星，“换上吧。”

“干嘛？”叶星看着他。

“你这样子跟我出去吃饭，我嫌弃。”齐光故意把最后两个字拖得很长。

叶星摆摆手，“我回去了，下次吧，你这手都这样了。”

“就算我真残疾了，也要吃饭啊。”齐光把衣服塞到叶星手里，“快点，爸爸饿死了。”

行吧。

叶星拿着衣服转身往厕所方向走去。

齐光以为他要去上厕所，提醒他，“衣服放沙发就行了。”

“我就是去换衣服！”叶星不耐烦说道。

“事儿逼。”齐光躺在了沙发上等他，并没有看到此刻的叶星正在给他隔空发送白眼。

齐光的衣服居然十分合身，仿佛就是他自己的衣服似的。

镜子前，换好衣服的叶星打量着自己。

黑色的T恤中间写着一排英文——ARE YOU STRESSED

下面两排是两个选项，第一个选项是“YES”，第二个选项是“NO”，两个选项前面都有个用来打勾的方框。

“YES”前面的方框一片空白。

“NO”前面的方框被红色的笔乱七八糟涂了一片，甚至超出了方框，看起来十分暴躁。

傻逼。

叶星看着镜子笑了一声。

本来齐光还拿不定主意该请叶星吃什么，没想到才走到楼下，叶星就被路边的烧烤摊吸引住了。

齐光选了个桌子，示意叶星坐在这。

“哟，小光带同学来啦！”烧烤摊老板大声打着招呼，看见叶星后笑了笑，“还是新朋友！”

“是啊，新同学。”齐光将受伤的手臂放在桌子底下，以免老板追问，然后对着叶星说，“你要吃什么就去拿，然后放在篮子里给老板烤就行了。”

叶星看齐光小心翼翼地藏着伤口，也没有多问。

“你要吃什么，我给你拿。”

“按你的口味就行，我不挑食。”

叶星很快就选好了给老板，并嘱咐老板少放点辣，然后去冰柜里拿了一瓶啤酒，回到位子上。

齐光拿过啤酒，“真是贴心！”

叶星将啤酒抢了回来，“不是给你的。”

“嘿！我请你吃饭，你连啤酒都不给我拿个，什么人啊？”齐光骂骂咧咧，“是我请客，麻烦别搞错了！”

“你不能喝。”叶星看着齐光。

“为什么你能喝我不能？”齐光没懂叶星的逻辑。

“因为——”叶星指了指齐光躲在桌下的手臂，“你受伤了。”

齐光一脸大可不必的表情，“伤口很浅！”

“万一呢？”叶星找到一个开瓶器，将啤酒打开，“如果你伤口又裂开了，我可不想跟着你上别人的朋友圈。”

齐光无奈地骂了一声“傻逼”。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烧烤考好了，齐光不顾自己受伤的手臂，要亲自过去拿。

还顺便给自己拿了一瓶啤酒。

叶星见状，无奈摇了摇头。

“没有冰啤酒的烧烤是没有灵魂的！”齐光说。

“您说什么都对。”叶星懒得再跟他争，拿过一串肉，闻了闻味道，心满意足地咬了下去。

两人默默吃着烧烤没有说话，也许是太饿了，也许是不太熟，只能一直吃东西。

直到桌下已经摆上第六个空酒瓶的时候，两人开始有了聊天的**。

“对了，我刚校服忘你家了，待会儿提醒我去拿。”叶星先起了个头。

“你校服都是我的血，，”齐光往嘴巴里送了一口酒，“我洗了还给你吧。”

“哟，看不出来啊，还会洗衣服呢！”叶星一脸不可置信。

“哥哥会做的事多着呢。”齐光轻笑一声。

“我呸！”叶星拿起一个肉串，看着他，“谁是哥哥还不一定！”

齐光说：“整个年级应该都没有比我大的，我留过级。”

“啊？”叶星放下了手中的肉串，准备听故事，“说说？”

“说来话长了。”齐光说。

“反正长夜漫漫。”叶星擦了擦嘴，表示洗耳恭听。

也许是酒精作祟，齐光的话比没喝酒之前多。

“我在这里出生跟着外公长大的，十岁才被父母接到身边去。”齐光的脸微微有点红，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喝醉，继续说着，“我刚到大城市那一年很自闭，一切都很不习惯，包括我的父母。你知道吗？在那之前我父母一年才来看我一次，我甚至都不记得他们具体长什么样。”

叶星摸了摸鼻子，不知道如何接话。

但是齐光并没有留给叶星太多尴尬的时间，又继续说，“第一年我没有任何朋友，我不会讲方言被同学孤立，又因为成绩不好，老师也不在意我，回到家后，父母忙于工作，也几乎不管我，后来我就天天逃课，去网吧打游戏，和别的坏学生厮混。”

叶星静静听他说着，这时齐光从包里掏了一包烟，拿出来一根，然后将烟盒丢在桌子中间，抬头看了一眼叶星，示意他自己拿。

叶星摆摆手，“我不抽烟。”

“哟，好学生啊。”齐光调侃道，在口袋摸了半天没摸到打火机，便找隔壁桌借了个火。

“你要是看了我成绩就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好学生了。”叶星对于齐光称自己为“好学生”这事十分不满，“我只是不爱抽而已，闻不惯。”

为了显得自己跟好学生不搭边，叶星一口把啤酒干了。

“而且抽烟影响接吻，”叶星得意地补充道，“快谢谢叶哥的科普。”

齐光“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小叶同学还挺懂，一看就是阅人无数。”

阅个屁。

叶星不仅对女孩子这种生物没有过任何幻想，甚至见到热情的姑娘还要退避三舍。

“哪有您见识广，小小年纪就逃课，过得这么潇洒。”叶星不置可否，见缝插针怼了回去。

齐光才想起来刚刚的话还没有说完，接着说，“是的呢，潇洒。一年后我妈就带我转学了，于是留了个级。不过好在我那时候也玩够了，突然开了窍要好好学习。也许是我天资过人，很快就成了老师口中的优等生，不仅年年全校第一，还狂甩第二名几条街。”

气氛变得热络，因为喝了酒，还因为两人都没有什么防备。

叶星笑着挑衅，“得了吧你，这么厉害来我们学校。”

“这么厉害也没人在意。”齐光又开了一瓶酒。

叶星感觉到他的话语有一丝丝不对劲，其实刚刚在齐光家的时候他就感到奇怪了，但是他不是喜欢打听别人私生活的人，一般不会瞎问。

现在不一样了，喝酒聊天，说话都没有目的，一切只是为了聊天而已，“你一个人住吗？”

或者说，清醒的时候，礼貌会让人适可而止，但是没有人是不好奇的，人就是好奇的产物。对方愿意说，他就听，要是对方不愿意说，他也不会去到处瞎打听。

此时此刻，对方愿意说。

但是叶星没想到，齐光的答案会令他无法释然，齐光说，“嗯，我家只剩我一个了。”

齐光的回答，仿佛只是在说今天中午吃了什么。

但是叶星无法淡定，微醺的感觉一扫而光，风吹在脸上令他更加清醒了。

齐光看着叶星无措的样子，为了帮他解围补充道，“别以为自己知道了什么惊天秘密，好多老师同学都知道，小地方藏不住事儿。”

“哦。”叶星低头喝了一口酒。

叶星借着喝酒的动作，脑子飞速运转，一直转到他们第二次见面，那时候齐光在餐厅当服务员，说不定还打了别的工，他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叶星决定待会儿偷偷去把帐结了。

这时候老板走了过来，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我们要打烊了。”

齐光抬起头，“今天怎么这么早？”

这是周末的晚上，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老板解释道：“害！我媳妇刚刚打电话来说身体不舒服，怀着孕呢，我得赶紧回去，别出什么事了！”

“那您赶紧回去照顾阿姨吧。”齐光看了眼桌上还剩着的烤串，“剩下的麻烦打包了，算下一共多少钱。”

老板将烤串打包好，数了数地上的酒瓶，“九十二，就算九十吧。”

“谢谢老板！”齐光一边掏手机。

叶星的脑子转着还没停下来，下意识地赶紧挡住了他。

齐光转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叶星。

叶星和他对视着，脑子突然停止了运转。

我靠，我在干嘛？？

叶星第一次为自己的智商和情商感到担忧——如果说自己偷偷把账结了还好，现在这样抢单也太尴尬了，而且明明是自己要齐光请客吃饭的……

怎么解释？

你也没几个钱，所以我来请吧。

那估计自己的情商都可以给周添垫底了。

叶星一边伸手去口袋拿手机，一边想着怎么解释，突然摸到了一些纸币手感的东西。

这不是刚刚小矮子贡献的医药费吗？叶星此刻激动地简直想给小矮子跪下。

他掏出钱，朝齐光挑了挑眉，“有人请客！”

齐光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些钱，“这不是……”

是的，这是你的医药费。

叶星把纸币一张张打开，把一张五十和两张二十给了老板，剩下还有些零碎的钢镚儿，加起来也就五块，他本来想放回口袋，想了想又伸手给了齐光。

“干嘛？”齐光没有接。

叶星说：“拿去嫖，不用谢。”

然后直接把钱塞进了齐光的口袋里。

“就这点嫖资，怕是小手都摸不着。”齐光起身，提上打包好的烤串，“去我家？”

叶星有点犹豫，天已经不早了，吃完烤串估计超市也都关门了。

齐光说，“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再说了你现在这样骑车算酒驾，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担不起责任。”

“行吧。”叶星确实觉得自己现在没法好好骑车，还不如呆一会儿等清醒了再走，最重要的是，刚刚光听故事去了，肚子还没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