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弩申请了5天年休假,就近找了个酒店睡了一天。纪念馆位于郊区,附近酒店不多,石海说前来参加这次纪念活动的人数是去年的两倍,张弩临时起意居然还能订到房间,真是运气好。
睡饱以后,张弩去市区买衣服。广寒宫就他一个自由人,逮着那两件工装穿上半年也没人看,张弩已经好些年没添置衣服了。商场里新开的潮牌令他有些眼花缭乱,好在也有些他熟悉的品牌还在坚持,夹杂在一众镭射、铆钉、皮衣皮裤中艰难地上架着素色衬衣T恤。往来如织的年轻顾客在这些店铺门前很少逗留,张弩走进店里时明显感觉导购小姐的眼睛都亮了。
他还久违地玩了一场游戏,装备上全身体感捕捉器,戴上沉浸式头盔,进入场景扮演了一头侏罗纪时代的霸王龙,和擅闯禁地的翼龙族殊死搏斗,狠狠出了一身汗。
趁着周末胡姮休息,张弩还邀请她一起去了美食街和游乐场,那两天他感觉每个毛孔都洋溢着幸福。唯一遗憾的是,张弩好不容易买到的最后一份蒜蓉生蚝才刚拿到手就被路人撞翻了,让他心心念念了一宿。
假期的最后一天,张弩在网上看了看,市里的文化场所,天文馆和科技馆都显示预约已满,一些艺术展、音乐会、博物馆倒还能买到票。张弩看来看去,选了个离市区比较远的自然博物馆。
打车软件很快有了应答,司机瞧着挺面善。张弩窝进后排座位,笑着问:“师傅咱多久能到啊,不会堵车吧?我这买的票有进场时间限制的。”
司机满口应承:“放心放心,咱们走高架,顺畅得很,最多半小时,肯定给你送到咯!”
15分钟后,张弩收到了石海的短信,看了一眼后说:“哎哟,师傅麻烦您回市区去,我这边有点急事,目的地已经改了,您看看。”
司机翻开手机:“陆中科技大学?怎么要去那里?”
张弩晃了晃手机:“这不是听说刚拿了菲尔兹奖的安德鲁·梅纳德在那儿有场讲座吗,我准备去听听。”
司机疑惑地说:“可是现在大学能让外人进去吗?”
张弩嘿嘿一笑:“我找了个学生租了他的学生卡。”
司机连连感叹:“你们年轻人真是有办法,那你等我前面下去调个头啊。”边说着,司机便在手机上划了几下,修改了线路。
再次驶上高架,前方竟然堵上了,车辆排成长长的一条。张弩从车窗探出头去,有人正一边挥手一边向后来的车解释:“有个车撞栏杆上了,在等拖车呢,估计要堵一会儿了。”
司机狂按喇叭:“这得堵到啥时候啊,今天真是倒霉了!”
张弩降下车窗玻璃,俯身向前拍拍司机的肩膀:“没事啊师傅,堵车也是会计费的,我不会少给您钱的。”
这段15分钟的路程足足堵了张弩2个小时,车子停在陆中科技大学后,司机再三问张弩:“你还去吗,讲座是不是都结束了啊,真不好意思。”
张弩已经拉开车门踏上了地面:“没关系没关系,我进去参观参观也是好的。”
校门有四个闸机,正值晚餐时间,学生们进出很频繁,张弩选了个队伍排着,走到闸机面前时掏出了一张卡片,正要刷的时候,保安叫住了他。
“先生你好,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张弩看着他:“我这不拿着卡吗,你没看到吗?”
保安用手拦住了刷卡感应区:“我们今天实行的是刷脸认证,学生卡暂停使用,你是没有接到通知还是……”
张弩拨开了保安的手,将那张卡片贴在感应区,没有任何声音响起,闸机门依然紧闭。他笑了起来:“哦,我这也不是校园卡呢,看来是我拿错了。这样,你看看这个行不行?”
张弩掏出了手机,打开石海发来的短信里的链接,是一份邀请函。
“野草莓观影团校园放映活动《肖申克的救赎》门票一张,受邀人:张弩。”
检查了张弩的身份信息后,保安侧过身子让张弩通过,并亲切地为他指路:“放映室在校园文化中心,从右边这条走,第三个路口左拐就是,不要走错了。”
张弩点头致谢,路过第二个路口时,看到了右侧的科技楼。三五个学生蹲在地上正在把几张易拉宝收起来,教学楼外置大屏也关上了,草坪上的大幅讲座海报还没来得及撤下。。
张弩向科技楼走去,学生们友好地向他示意:“来听讲座的吗,已经结束了哦,下次记得看公众号推送,别记错时间了。”
张弩笑笑说:“哎,那真是可惜了。那我能进去借用下洗手间吗,刚堵车了两个小时,水喝多了。”
一个学生站了起来,引着张弩进了大厅:“那边就是。”
张弩走了没几步,鞋带散开了,蹲下整理好后一回头,那学生还站在原地。
晚上的电影很不错,张弩看得意犹未尽,又在校园里漫步了一会儿。
带上这几天买的大包小包,张弩乘坐太空电梯回到了广寒宫,他一路哼着小曲儿路过玻璃牢房,走进自己的卧室,冲了个澡就关灯躺上了床。
黑暗里,张弩轻轻收敛起笑意,闭上眼睛,在被子下无声地发抖。
不仅仅是数学课本。石海说学校举办物理竞赛时,没有设立报名门槛,可张弩分明记得老师说过只有班级前三名可以参加;石海说校园网的计算机能查阅全球最新文献,张弩却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个权限;石海说高考后的单位直通分配表是有六个平行志愿,而且文科生也可以申请去研究所的,张弩拿到手的志愿填报指导书中完全没有那些单位。
石海挠了挠头,说:“真是见了鬼了,到底是你发疯还是我发疯,不行,得找你们同班同学问问才知道!”
石海忙活了一下午,傍晚时分揉着眼睛抱怨:“你们班都是怪咖吧,毕业后都找不着人。我问了其他班的同学,大家跟我记得的东西都大差不差,应该不是我记错了啊。”
张弩也被问得怀疑起自己来:“难道真的都是我记性不好?”
石海点了根烟,一口气抽掉半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你记忆力出了问题,自己胡思乱想的。另一种么……”
张弩花了5天时间去验证那第二种可能性。
预定酒店时,排在张弩前面的一长队客人们纷纷因为证件过期、银行卡冻结、支付限额等等五花八门的理由没能成功办理入住,张弩订到了最后一间房。
商场所在的繁华商业区租金昂贵,内部商铺的销售额达不到一定指标根本无法长久立足,那几家符合张弩审美习惯和消费水平的老品牌不应该出现在那里,但试衣间的镂空凳子底部甚至都已经结了蜘蛛网。
体感游戏的店铺生意火爆,几个新技术感应舱都被提前预定,留给张弩的只有《侏罗纪时代》、《探秘古埃及》、《海上乐园》这种类型的游戏,但直到张弩玩了4个小时将要离开时,那几个感应舱的预约客人仍然没有到来。
张弩从小对海鲜过敏,轻则全身起疹子,重则恶心呕吐、呼吸困难。排队购买蒜蓉生蚝时,张弩出了双倍的价钱从排在他前面的客人手中买走了最后一份。但刚刚拿到手,就被不知何处窜出来的小孩踩着滑板撞翻了。
在并非节假日的时间里,天文馆和科技馆的预约全部爆满。张弩能去的文化场所都是些艺术、自然类的地方,而且都距离市区很远。
张弩通过石海想办法弄到了陆中科技大学学生观影团的联系方式,以可以赞助放映活动为条件换取了一张观影邀请函。但他随口编造的“学生卡”竟令这所学校不惜临时更改了入校身份确认的方式。
无缘无故堵住的高架,确保他赶不上的讲座,好心给他指路的保安,友好的学生在他走向洗手间时盯着他背影的视线……
还有刚刚他手机上收到的回复——
张弩在学校科技楼的洗手间门后留下了一行信息,称有学长内推机会可以介绍天体物理系学生去往太空研究所实习。很快有人联系了张弩。
张弩先发了个红包,然后在手机上随手搜了几篇该专业的文献,拎出了其中几个数学模型发给那个学生,要求他予以证明,算作笔试。
电影还没结束,学生的简讯已经传来:“您发给我的数学模型都是错误的啊。”
张弩往被子深处缩了缩,翻身侧卧着,双手抱膝,把自己环成紧紧的一小团。他想起石海说的那第二种可能。
石海和他同时在手机检索了去年高考数学题,然后将两个手机并排放在一起。
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张试卷。
石海抽干了剩下的烟卷,吐出了长长的烟雾,和那第二种可能性——
他说:你的世界,是虚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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