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草丛之后,他们到达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一个神殿旧址。
可以看到大块坍塌的石块散落在地,散发出古老的气息。这里十分安静,只有风吹过后发出的声音,莲音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看来,这里是魔族以前的神殿”
希尔杜推测,“大概是用魔法转移到了这里。”
莲音点点头。
“大家都以为千年前的火焰烧光了魔族的一切,但□□用了剩余的力量,带领着魔族残部转移到了这个秘密的根据地,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一直韬光隐晦、等待机会反击。”
当他们踏上神殿的石板路的时候,时间已经入夜了,月亮挂在天边,四周吹来冷冷的夜风。
希尔杜走在前面,沿着石板路往王宫的深处走。这里又一股白色的雾气弥漫,远处的建筑都看不真切,只有隐隐约约的轮廓。
莲音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发现脚下已经不再是长着青苔的石板路,而是一条铺着红毯的大道。四周也不再是坍塌的废墟,高达的廊柱撑起了恢弘的宫殿,殿外不再是月夜,反而是白天正昼,金色的阳光照耀着门廊上华丽精致的雕塑,同样也照耀着殿外的广阔风景。
现在神殿外面根本不是她和希尔杜来时的河流,而是建立山巅之上,下面是宏伟的石城,石城里有广场、有雕塑、有各式各样的大理石民居,巍峨又壮丽。
莲音想起来了,魔族的神殿旧址就在现在太阳国的王宫!格蕾丝是把魔族的一切夷为平地之后才建立的太阳国!
“莲音!”
一片白色的迷雾中,有人紧握住了自己的手,莲音才从幻境中回到了现实,四周仍然是一片夜色,希尔杜的紫眸焦灼地望着她。
“怎么了?”
“我刚刚好看到魔族神殿以前的样子了。”
莲音回想道。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里的魔法能量影响,让我见到了幻影。”
“直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遇到一个魔族的士兵,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哪里埋伏。”
希尔杜紧皱眉头。
“我想,魔族真正的根据地应该在神殿下面,原本的神殿已经坍塌了,他们只能在地下挖掘出新的场所。”
莲音看了一圈四周的场景,现在白雾散去了不少,视线所及之处全都是坍塌的建筑,根本不可能住人。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急匆匆地传来,莲音全身一僵,单脚微微后移,猛地转身,却讶异地看到了一个小孩的脸。
“你们是谁?”
小男孩头上长着角,跟法格一样,无疑是个魔族,现在正警惕地看着她和希尔杜。
“你们没有角,是人类。”
小男孩很快判断出了他们的身份,但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只是仍然维持着警惕的目光。
“我们……”
莲音一时语塞,她原本以为潜入到魔族地盘就会面临的是生死厮杀、预想的都是怎么战斗的问题,没想到对方完全攻击的意愿。
“你为什么来到地面上?你们不是住在下面吗?”
还是希尔杜比较镇定,对这种场面有经验,先发制人地问小男孩。
只见小男孩撇了撇嘴。
“大人们都跟着□□大人去打仗去了,剩下的大人管着我们,哪里都不让我们去,我好不容易才溜上来玩的。”
小男孩的语气稀松平常,好像自己只不过是逃课的孩子,并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错事,莲音有些惊讶,从那对逃脱的母子的状况看来,她以为魔族内部已经形成了严格的军事管制,魔族的人要不就是十分憎恨人类,要不就是被管得死死的根本逃不了。
莲音低下身子,和小男孩平视。
“你不讨厌人类吗?”
小男孩皱了皱脸,“讨厌,书本上的人类都画的好丑,而且人类把我们灭族了,所以我们才活得这么艰难,哪里都不能去。”
他看了看莲音,又说道。
“不过,如果像你这么好看的人类我就不讨厌了,你能到我到外面去玩吗?”
莲音一惊,内心发生极大的震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而男孩已经跑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你能带我出去的吧?我听大人们说外面的地方都被人类占了,那就是说你们可以尽情地玩咯?”
莲音望着小男孩纯净的眼眸,忽然生出一种流泪的冲动,忍不住捂住了嘴。
原来魔族的孩子,跟人类的孩子是一样,那么简单。
哪怕同样被灌输了许多仇恨,但这个时候还没完全侵染他们纯净的心灵,他们的愿望只是这么渺小、那么单纯,可是残酷的世界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她想到了当初在救下法格时和希尔杜谈到的话,很多人在恐惧和憎恨的,其实不过是一个未知的概念,魔族的孩子从没见过人类,而人类的孩子也从没见过魔族,但他们从小时候开始就相互憎恨对方,这是一种被建构起来的仇恨。
——如果让这些孩子一起生活,真正接触到对方……
一个想法在莲音的脑海逐渐形成,虽然只是雏形,但她的心情却越来越坚定。
“布兰!你在干什么!”
一道尖叫声传来,莲音一震,立刻下意识把小男孩藏到了身后。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魔族的女人,一双赤色的瞳正愤怒地望着她。
***
希尔杜立刻握紧了银鞭,警戒地望着那个魔族女人。
她有着一头火红头发、皮肤黝黑,脸上像是笼罩着阴霾,只有一双赤瞳闪烁着愤怒的利芒。
“该死的人类……害死了我的席恩还不够,现在还想带走布兰……”
女人低声诅咒着,神色变得狰狞,背后开始有幽幽的绿色光芒从向外涌现,仿佛两团跳动的鬼火。
对方准备发动攻击!
希尔杜神色一凛,立刻挡在莲音面前正要挥动银鞭,少女柔软的手却握住了他的,制止了他的行动。
“我们并无意伤害布兰。”
莲音以柔和的声音跟那个女人说道。虽然二对一并非没有胜算,但莲音还是希望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打斗,事到如今,她认为和魔族之间其实并非完全无法沟通。
布兰扯着莲音的裙角,也跟着拼命点头。
“布玛,是我要漂亮姐姐带我出去玩的。”
“住嘴!”
那个叫布玛的女人怒喝了一声,又狠狠地盯着莲音。
“你让布兰回来,在这之前我不攻击你,但千万别耍手段,你们这些卑劣的人类!”
听到自己就要被带回去,布兰十分失望地砸了咂嘴。
“布玛,我不想回去,留下来的话,我迟早也会跟席恩一样被□□大人杀死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
布玛似乎有些害怕,她四处环顾了一周,又盯着布兰狠狠地警告。
“别说□□大人的坏话,快跟我回来!”
“席恩就是□□大人杀死的!那天我亲眼看到了,□□大人用一个水晶插入席恩的心脏,席恩一直在尖叫,他肯定很痛,布玛你一直哭一直哭求着□□大人放过席恩,可是□□大人根本不理,最后席恩还是死了!”
布兰生气地反驳,朝着布玛大喊。
“席恩就是被□□大人杀死的,现在席恩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我知道!我不想死,我不要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莲音一震,和希尔杜迅速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确认了彼此的想法。
——这就是弥赛王子的复活仪式。
就如同当初格蕾丝公主把日光水晶插入弥赛王子的心脏获得了魔法,同时也让弥赛的怨念附着在水晶里,而□□正是通过同样的方式把日光水晶里弥赛的魔法和怨念同时释放出来。
为此不惜牺牲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安娜说的是真的……”
莲音声音不禁有些颤抖。
安娜是乌鲁的母亲,那天在种子国救下乌鲁的时候,安娜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她,这也是她为什么要带着乌鲁逃走的原因,就是避免自己的儿子成为献祭品。
“你见过安娜?”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布玛有些惊讶,很快她又愤怒地质问。
“你是不是见过她了!你杀死了她和乌鲁!”
“你认为,如果我们真的伤害了他们,安娜会跟我们说出一切?”
希尔杜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与此相反,莲音在河边救下了乌鲁,安娜因为感激才告诉我们这些消息,她们已经往种子国的东边逃去了。”
“你们人类有这么好心?”
布玛哼了一声,狐疑地看了莲音一眼,但希尔杜说的又的确十分合情理,她与安娜是十多年的好姐妹,以安娜的性格怎么会轻易地把魔族的内部秘密说出去。
“安娜是为了保护乌鲁才逃走的,布兰不想死,所以也要逃走,可见并不是魔族的每一个人都想跟随□□,和人类的战争是可以避免的。”
莲音急急地劝说着。
“我们或许可以和谈,我以太阳国公主和月之国王妃的身份跟你保证,王军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魔族,我们可以定下契约,以后和平共处。”
“和平?哈、哈哈哈哈……”
布玛忽然笑起来,目光充满了嘲讽。
“千年前我们倒是想要和平,你们人类又是怎么做的?你们伟大的格蕾丝公主又是怎么做的?”
“千年前的事情是个错误!”
莲音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布玛震惊地望着她,刚才脸上布满的嘲弄、轻视完全消失了。她没想到竟然会有人类这么干脆地承认千年前的事情是个错误。
“你、你也是红炎魔法的继承人之一吧,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能量,呵呵……你潜入这里又是什么居心,现在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哄骗我们罢了……”
但很快,布玛又警觉地望着莲音,重新摆出准备攻击的架势。
“别这样!不要再打下去了,这难道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莲音又发出了怒喊,布玛被震的一懵,释放的绿色光芒都弱了下去。
“我、我……”
布玛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踌躇起来。
“你听我说,千年前对你们魔族的灭绝,是格蕾丝公主的错,是人类的错!”
蓝发少女说道,言语间没有一丝一毫地迟钝,布玛一颤,终于不再反驳,只听得少女继续说道。
“我知道,虽然曾经有魔族对人类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行,但其中肯定也有无辜的魔族,他们没有伤害过人类,可是却被一起无差别地杀死了,而发生这样的惨剧,根源无他,只在于人类的恐惧和懦弱,因为人类害怕如果魔族一直有优于自己种族的力量,他们就会一直处在危险之中。”
布玛沉默了,久久无言,然后才说道。
“我真想知道,如果你在人类社会公开发表这样的话,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恐怕会得不到任何人的谅解,然后被当成异类吧。”
莲音苦笑了一下,诚恳地望着布玛,“但这是事实,人类早就应该为此而反思,而不应该等到战争的再次发生才醒悟。”
“话倒是说的漂亮,可是恐怕你安全地离开这里之后,回到你们的地方,你就又偃旗息鼓,什么都不敢再说了吧?”
布玛苦涩地看了莲音一眼。
“你叫莲音是吧?我相信,你刚才说的都是你的真心话,但是你有一点说得对,人类不过是被恐惧和懦弱的情绪操控的动物,就算你知道事实如此,可是你却不会敢公开说出来——因为一旦说出和群众不一样的话,你本身就开始成为异类,就会被其他人一起攻击。所以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都要维持沉默,或者说出和其他人一样的假话,这样你才能融入人类社会,才能很好地活下去。”
“其他人或许是这样,但莲音不是!”
希尔杜干脆地否决布玛的发言,双拳都握紧。
“在风车国的一个村庄,我们遇到了一个被人类渔村囚禁的魔族男孩,他叫法格,莲音原本可以什么都不做,可是她选择去对抗整村的人也要把法格救出来,因为他们的行为根本不符合正义。”
希尔杜盯着布玛的眼睛,字字分明说道。
“她不仅是说,而且还做到了。”
曾经有很多次,希尔杜都叩问自己,如果那天经过渔村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到底会怎么做?
他或许会趁村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放走法格,说到底这种村民的这种做法也不符合他心中的义理,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人类总是以各种好听的借口掩饰自己的罪行,殊不知正是这种秉性让他们自身成为了卑劣的代名词。
可是也仅止于此了,他可能会放走法格,但从此法格的命运与他无关,后来法格到底是继续在树林里生活下去还是被村民们再次抓到,都不是他所能关心的了。
但莲音不一样,她正面对抗了村民,把法格救走,并以合法的途径让法格得到赦免,从此可以活在阳光底下。
很多时候,希尔杜都觉得人类十分丑陋,充满了自私、冷血、尔虞我诈,越是令人作呕的罪行越是说得动听,所以他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深交的兴趣……除了守护亲人是他的职责,其他人怎么样他真的无所谓,或许从小目睹了各种宫廷的斗争,从骨子里他早就对人性失去望了罢。
可是莲音不一样,她对人性中的美和善有一种虔诚的信仰,认为只要通过努力事情一定会变好,她衷心希望身边的人都能获得幸福,甚至不求回报地去牺牲和付出。
而她自己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拯救了莱特,拯救了贝布特,拯救了法格……拯救了他。
如果不是莲音,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产生任何关于幸福的想象。
因为有她,他的幸福才变成了现实。
紫发少年的眸中,传达了着一股十分浓烈的感情和坚定,让布玛不禁失声,让她感觉到,如果这时她发出任何一句质疑的话,不仅是对那名少女的不敬,更是玷污了这个少年的信仰。
布玛收敛了所有的魔法光芒,叹了一口气。
“其实,就算是我也不想要看到战争啊……我已经死了一个弟弟了,真的不想在失去布兰了……”
“一定有办法可以解决的!”
看到布玛态度软化,莲音惊喜地道,忍不住朝她踏出了一步,“这就是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
“不,这根本不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莲音公主——”
一道苍老的声音横空插进神殿里,在场的所有人悚然一惊,身体立刻僵硬。
莲音缓缓转过头,果然在神殿门口看到了那张脸孔。
“□□。”
她低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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