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车回家，洗了澡，换件衣服，又坐公交去了学校。

研三开始课越来越少，室友们大都出去实习了，除了考研考公的，其他人几乎只有周六周天能碰上面。

虽然沈兰泊一再强调，希望她毕业后在家当主妇，或者继续深造。高明月却已经偷偷找到工作，没有租房子，每天依旧回宿舍住。

好在沈兰泊不怎么回家，上班半年了还没有露馅。

高明月把大包的饭盒从左手挪到右手，在兜里掏宿舍钥匙。

饭盒太多太重，拎了一路了，手指木木得发胀。

她这个妈，对任何人都抠门，唯独对这个女婿，好得她都嫉妒。若有一天离婚，被赶出家门的，恐怕反倒是她吧。

怎么无端又想起沈兰泊了呢。

一想起他，突然便寂寞起来，这阴湿的过道，一瞬间处处变陌生。

抬起头，不知是谁晾的蓝色衬衫，没拧干，顺着袖口直往下滴水。

几滴落在明月的发间。

冰凉。

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湿漉漉的，像棉花沾上水，沉甸甸的，跳得很累。

明月把钥匙插进去，指间亮晶晶的，把婚戒摘下来，放进口袋。

这才开门，拧了一圈钥匙，推开门却愣住了。

室友竟然都在。

吴以萌拿着个金色气球正往空调上贴，底下一个人给她扶着椅子。

明月认出其中一个气球上写着数字2，看氛围像是在庆祝新年，可是外面艳阳高照，正是夏日，现在庆祝新年还为时过早。

“杨姐，胶带递我一下。”

吴以萌回过头，正和明月对视上。

明月在她眼睛里看见惊慌失措，便更加好奇。环顾四周，考研的那位室友竟然也在。

人齐了，真难得。

“这是怎么了？”明月问道。

其余几个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对明月道：“生日快乐！”

吴以萌摇摇晃晃从椅子上爬下来，在座位上拿出一个红色的盒子，递到明月面前，“生日快乐，这是我们三个的礼物，一点点心意，感谢你之前对我们的照顾。”

明月拆开来，是一副手镯，银的，素圈，中间坠着两只莲花。拿起来叮叮响。

她从来没戴过这种样式，想到她们把她当小孩挂念，忍不住微笑，道过谢，当下就戴到了手上。

“谢谢。”

“你不是和男朋友过生日去了吗？”吴以萌略带了点失落：“可惜了我们的气球和彩带，本来还想明天给你一个惊喜呢。”

其实沈兰泊哪给她庆祝过生日，今天破天荒聚一次餐，还没见上面。

明月道：“已经庆祝过了，他还有事，就先送我回来了。”

几个女孩立刻兴奋起来，忙问她男朋友走了吗？又一窝蜂拥到窗口，往楼下看。

明月一个一个把她们揪回来，“好了，有好吃的要不要吃？”

还是照往常，宿舍中间收拾出一片空地，板凳并在一起当桌子，人坐在地上。

饭盒一一拿出来，摆摆也铺了一桌子。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女孩们一人握着一双筷子。

大概是知道这样的场景，以后不会常有，都格外地珍惜。四个年轻又健康的女孩子一块笑起来，简直能把房顶掀翻，连灰尘都在震动。

明月也跟着大笑，虽然沈兰泊常告诫她要稳重，这样疯狂的笑啊闹，再加上又吃了这么多的东西，更是绝对没有的事。

到结束仍然意味阑珊，吴以萌便提议：“不如我们去市区新开的酒吧坐坐，难得人这么齐，我也好久没喝酒了。”

大家近来上班的上班，学习的学习，许久没有放松过了，提议立刻便得到拥护。

明月也没有拒绝，也许是因为生日的缘故，总觉得孤单，需要人陪。

再加上带了剩菜来给大家吃，过意不去，下次一定要专门下厨请他们吃饭，“好啊，但是今天晚上我请客。”

几个女孩子开始准备，化妆，挑衣服，挑鞋子，一阵一阵的脂粉香。

四个人收拾妥当，走出来，原来外面已经繁星点点。都画了妆，又是那样小的年纪，当然是人比花娇，走在路灯下，简直比灯光还亮眼。

明月穿着白色吊带，搭配热裤和高跟鞋，两肩像抹了珍珠粉一样光洁。

离校门尚有一段距离，这样走在校园里，未免有些突兀，如果不是吴以萌强烈推荐，她很少有机会穿成这样。

不过，

四人中，她并不是最夸张的。

吴以萌一身亮片吊带超短裙，戴着比耳朵还大一倍的蝴蝶耳坠，烈焰红唇，笑得最肆意奔放，丝毫不顾及路人们好奇的目光。

明月感叹年轻真好，却忘了自己其实和她们同龄。

到了酒吧，吴以萌俨然一副熟客的形象，流畅地订台点酒。

她仿佛和来接引的销售很相熟，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逗得对方哈哈笑，不仅给她们打了折，还送了两瓶气泡酒。

“那是你朋友吗？”

吴以萌往嘴里塞了块苹果，摇摇头：“不认识。”

明月惊讶，“那你们怎么这么熟？”

吴以萌甩甩头发，利落地撬开酒盖，巨大的耳饰随着动作摆动，在灯光下熠熠发光，衬得一双眼眸像葡萄一样乌黑，果真青春无敌。

“说过话，不就算朋友了吗？”

金黄色的液体倒出来，吴以萌用纸巾擦干杯壁上的泡沫，酒杯递到明月手中，人跟着靠过来。

鄢敏闻到一阵清爽的香气，好像黄橙子刚切开后的清甜，大概是吴以萌的香水。和她的气质很符合，一种温暖的亲近。

怎么还没喝酒，就感到一阵脸热呢？

明月摸摸脸颊，端着酒杯喝大家碰杯。

音乐声太大，四个酒杯碰在一起，听不到声音，只是澄黄色的液体上下晃动，有一些洒在明月的手背，冰凉凉的。

吴以萌道：“喝了这杯，以后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了！”

前半生没上几年学，零星的同学在搬家中一个个丢失。而遇到沈兰泊后，生活重心就变成了他。

算起来，明月好像一个能称得上朋友的人都没有。饶是独立如她，也不由得觉得孤独。

因此，明月听见吴以萌这样说，好像在砂砾堆里看到红宝石，实在觉得珍贵得很。

几杯酒下肚，人也活跃起来，先前的营销小哥送来一沓红纸和四个气球，吴以萌大笑着抛向上空。

纷纷的红色，明月伸手去接，吴以萌牵起她的手，拉她到舞台下面跳舞。

明月本来就觉得玩就要玩得畅快，更何况吴以萌是顶尖的玩伴，和她在一起没有不快乐的。

尽情放肆地扭啊叫啊，直到筋疲力尽，丑态，怪态都淹没在巨大的音乐声中。

两个人跳了一会，蹲在一旁的台子上休息，有个男人拿着酒走过来，明月认出他是刚才在台上抱着吉他唱歌的那个人，脱口道：“我们没有点······”

说后才发现有些失礼，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在男人没有介意，反而道：“是我冒昧了，可以认识一下吗？”

说着，就叫来营销，给她们那桌点酒点小吃。

明月忙道：“不用不用，我们坐一会就走。”

对方道：“我叫Mason。”

吴以萌道：“我知道你，刚刚在台上，你很帅，歌唱得绝了。”

Mason笑笑，仿佛很不好意思，和吴以萌聊起天来。

明月这才来得及仔细看来人。

果然很好看，唇红齿白，眉眼深邃，可是在这种地方，灯光又晃又暗，眼见也不能为真。

明月只是坐在一旁看两人聊天，她本来就话不多，不主动找话题，就更没存在感了。

没听一会，手表在震动，明月看了一眼屏幕，就急匆匆往外走。

才到门口，却感觉手腕一紧，回过头，是刚才的小帅哥。

明月心急如焚，口气不免冲了点，“什么事吗？”

Mason一愣，笑道：“我们，好像还没有留联系方式。”

明月皱了下眉头，刚想拒绝，但见吴以萌也从里面追出来，又勉强礼貌笑道：“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带手机。”

Mason掏出笔，在吧台抽了张纸巾，往上面写了几个字，塞进明月的手里：“记得联系我。”

说完，便转身走了。

明月拿着那纸巾哭笑不得，吴以萌凑过来，笑嘻嘻道：“看到没有，你这张脸就是绝杀，连大明星都为你神魂颠倒。”

明月只顾着往外走，“什么呀。”

吴以萌兴奋地道：“我刷到过他，是个歌星来着，粉丝老多了。”

一走到大厅，音乐声陡然消失，明月点头道：“嗯，是挺帅的。”

吴以萌问：“明月，咱们急匆匆的这是干什么去呀？”

明月抬起手表，露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我得去回一下电话。”

吴以萌见屏幕上硕大的两个红色桃心，便知道是明月的男朋友打来的，“我当什么事呢，不会是什么要紧事的，等我们玩够了再接呗，谁让他今天不陪你过生日的，男人就要晾着，哎你的脾气太好了。”

明月有些焦虑，大拇指不停摩挲着裙边，摇头道：“我男朋友很少给我打电话的，还是连打两个，我居然一个都没接到。他一定会生气的。我现在得打回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正常人应该不会因为没接到男朋友的电话，就紧张成这样。

明月看对方的表情怪怪的，安抚道：“好了，我实在是好奇。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找个安静的地方，打完电话就回来。”

“好吧，那我再这里等你。”

走出大厅，陡然一阵冷。

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掏出电话。

不远处的棚子下，有几个男人在抽烟聊天，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明月唯恐他们走过来，打扰了通话。

往暗处站站，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

深深呼出一口气，确认自己意识清醒，才拨出电话。

很长很长的呼叫等待音，长到明月有点怕。

她低头踢墙边的杂草。

感慨这草生命力真是顽强，只消发丝粗细的缝，便可以长出枝丫来，而且看这末梢一小点白，还大有开花的趋势。

收回脚，那草跟着晃晃，又继续挺直腰杆。

她在心里道对不起小草，这时，呼叫声骤然终断，心跟着紧了一下，然后发现是对面太久没有接电话，自动挂断了。

明月看着空空的屏幕，不知怎么的，陡然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沈兰泊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在哪？”

沈兰泊的声音像灌了冷风。

她扭头看了看周围，张开嘴，却不知该答什么好。

而对方没等她思考完，就下了命令。

——“半个小时内到医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