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我不是阿姐,苏淮照料的也不是我的身子,听到他对我道歉,我微微讶异。

而后忍不住弯眸,掩盖住心中的一丝酸涩。

苏淮,透过我,你是不是也想对阿姐说一声抱歉?

我们良久未再开口,最后我呼出口气,问苏淮该怎么办?

从小到大,阿姐决定要做的事,鲜少更改,这一次,我不知能不能劝她收手。

苏淮凝眸沉思,说出他的想法:“之前诊脉,确是好转之象,可若她并未用药……我猜,她身边还有人擅医术。”

我盯着苏淮,好半响,终于点头,承认自己接受他这个近乎荒谬的猜测。

他似乎轻轻松了口气,眸光温和许多,说下去:“明日……我提前一个时辰去长辉殿,为她把脉。”

若先服药改变脉象,苏淮提前去,或可知阿姐如今真实的身体情况。

我敛眸。

苏淮几乎都在固定时辰去为阿姐把脉,今日我先来找苏淮已是肆意妄为,若再瞒着阿姐,让她明日措手不及,恐怕该怪我。

但事已至此……我正欲点头,对面的人好像意识到我在顾虑什么,轻咳一声,缓缓开口。

“阿枳,你无需心生负担,明日我会先同方虞说——家中有事需出宫一趟,因而恳请提前为娘娘把脉。”

说到最后,他弯眸看向我,仿佛在看一个害怕向大人说谎的小孩子,唇边带着轻微的笑意。

我霎时放下心来。

看来这事得等到明日苏淮为阿姐诊完脉,我因而泄了口气。

我们不再说话,各自有着心思,我没立刻走,苏淮也没送客。

药房寂静下来,四周隐约萦绕着微涩的草药苦香,苏淮心疼被小徒弟糟蹋的药材,俯身在竹扁里挑挑拣拣,想挽救一些尚能使用的药草。

天光倾泻,他长睫低垂,如玉的面色温和而宁静,我静静看着,忽然恍了心神。

我一直知道,苏淮很好看。

而我也曾肆无忌惮地与他相处,何时开始,我需要收敛起心思,压抑情绪?

若往后皆是如此,何时该是个头?

我总要弄清楚的。

被这般心攥住,我收拢袖角,缓步向苏淮走去。

“苏淮,”我唤他名字,眼眸中有自己不曾察觉的郑重,很认真地问他,“你……是不是还喜欢着我的阿姐?”

这次我问的直截了当。

几乎在话音刚落的那刻,苏淮拾药的手顿住,他没有起身看我,仍然是俯身的姿势,许久后才直腰,向我看过来。

他眸中映着柔和的天光,整个人看上去温暖极了。

“阿枳,你……为何这样想?”他竟然还带些笑。

我不知这是苏淮变相的承认,还是他惊诧的反问,话出如覆水,我咬了咬牙,艰难地解释:“你叫阿姐名字。”

其实不单是这个原因,很多时刻,我都想这样问苏淮。

譬如我在苏府学礼时,他为何急切地想入宫,却说阿姐等我许久?为何他与阿姐私下如此熟稔?

为何他不愿再提往事?为何他忧心阿姐的身体以致眸含痛惜……

难道只是身为医者的怜悯?可是他在提出让林芸沁服下那种日渐孱弱的药时,又岂有半分源于医者的心软?

我心有太多的疑惑,我看不懂这个人。

但心念百转,问出的话却只有那样短短一句,我想乔枳,你真嘴笨。

苏淮弯眸,“你们是我的朋友,我也唤你‘阿枳’啊。”

我愣了愣,心知苏淮此话有理:既是朋友,私下里再规规矩矩唤“娘娘”,总觉生分。

下一刻,又骤然回神。

苏淮,阿姐已经是娘娘了啊,我若往后与谁成亲,你也要改口的。

我瞧着苏淮,想说的话却梗塞在喉,呐呐道:“纵使如此……我曾问你……”

为何那么执着想问苏淮原因呢,眸中乍然染上酸意,往事回溯,我有片刻失神。

……

那年,清河的赏花宴结束,我哀躺在床,捂着消痛的肚子。

母亲来看过我一次。

彼时屋中无话,我漫不经心挑起床幔,看天光下奕奕飞舞的尘埃。

她忽然问我:“为何你腹痛,苏家那小子看起来很着急呢?”

我被乍然响起的问话吓得手抖,床幔角从手中脱落,眼前的光线一下子便黯淡下来,我扭头看到母亲沉静的脸色,以及,意味深长的眸光。

我愣怔住,心想我腹痛苏淮表哥不急唤大夫来看,难道真眼睁睁看着我惨痛哀嚎?

如此苏淮还算人否?!

但我没有反讽母亲的胆子,抿唇回答:“约莫他……心善?”

下一刻,母亲俯身凝眸看我,她的眸中很黑,我能从里面看到恼怒和警告。

“乔枳,今日宴上的话我想你听明白了,不该接触的人,少接触,明白吗?”

我的笑意淡下来,感到害怕和委屈,但母亲盯着我,几乎是下意识,我点头。

等母亲走后,我蒙头入被,心跳如鼓,心想母亲竟如此看得起我。

既然她有意让阿姐和苏淮结亲,我怎么会争抢?再说,我抢着当苏淮的媳妇作甚,我又不喜……

思绪转到这,险些没转过弯,“欢”字在脑中怎么也憋不出来。

下一刻,我忍不住笑起来,觉得母亲实在是惊弓之鸟,为何连我也开始防备?有这功夫,难道不该提防着别家小姐来抢苏淮?

我喜欢苏淮这种情况,之前从未想过。

后来苏淮科考入官,没过多久又转任医官,与乔家往来甚少,母亲不知何故,再未提过和苏家结亲的念头。

这桩两家口头打算的婚事,便成了陈年旧事,不再提起。

……

“阿枳?”苏淮略带疑惑,瞳眸微动,垂眸打量我,“怎么了?”

我回神,今日话已说到这份上,没必要说一半留一半,纵使之前我问过苏淮,可我不介意再问一次。

“那……苏淮,当初你得知我母亲想让你娶阿姐,你是怎么想的?”

他当时说,那已是旧事。

心跳忽然变得很缓慢,而后紧紧缩了下,有些疼。

我静静等着苏淮开口,他显然没料到我会再问此事,有些错愕,下一瞬,不知他想到什么,竟然微微弯了眸。

我很喜欢他星眸弯弯,映着柔光的模样。

“当时……”他转身,慢条斯理将手中的草药放下,重新看我,神色很认真,“我感慨伯母怎么乱点姻缘,并未放在心上。之后我科考为官,苏家也未再提此事。”

我愣了愣神,一个念头划过。

苏家未提,或许这便是母亲之后对两家婚事黔默不语的原因了——虽然在阿姐入宫前,她依然认为苏淮是最配的上阿姐的人。

见我未出声,苏淮浅浅扬唇,倒先反问。

“所以阿枳,我并未骗你,我对乔城不是男女那种喜欢,她是我的朋友……既如此,之前两家结亲的空口白话,不如当做从未提过……这样不是很好吗?”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苏淮隐隐向我解释了当初他不欲解释,只说那是旧事的缘由。

原来如此吗?

一时,我也分不清心中情绪,半晌后,苏淮忽然凑近,竟对我眨了眨眼,“还有别的想问?”

他竟然……开始狂妄。

我感到两颊微热,看着眼前人浓密的长睫,忍不住后退一步,平稳心跳。

是啊,乔枳,你还有什么好问?就因你对苏淮微妙的情思,可是……苏淮也只当你是朋友啊。

你并非特殊。

“没有,我走了。”我面不改色,走了几步,仍是懊恼自己失了场子,于是回头,叮嘱苏淮:他得空的时候,还是要将心思多放在那小童身上的。

毕竟徒弟要好好教。

回到长辉殿,方虞已领完月俸,见我从外面回来,也不多问,只是告诉我陛下还在阿姐寝宫。

既如此,我和方虞便很有眼色,不去打扰。

时日流失缓慢,我眯眼感受着窗外天光,忽然喃喃:“姑姑,外面转凉了。”

其实前阵,已至深秋,再冷下去,等的就是落雪了。

方虞跟着我的视线向外看,点头道:“是啊。”

我想到之前在清河,冬季里的野猫总显得毛茸茸的,乍一看觉得好肥胖壮实,可等我忍不住将它们抱入怀中,才发现其实它们轻极了。

忍不住将这种见闻告知给方虞,她兴许并不知道,露出几分听闻新事的惊奇,而后我故作无意,感慨道:“今年落雪时,我不在清河,看不到这些猫儿,希望它们能御寒,度过这季寒冬罢。”

方虞闻言,只是宽慰我,说阿枳放心。

我在她未察觉的时候,蹙了下眉,又很快松开了。

晚间陛下接见朝臣,说要商量水渠修缮的一应事宜,阿姐总算得空见我。

我早想好说辞。

药还是要劝阿姐喝的,至于她想夺的后位,未必需靠损伤身体这法子。

我进来时,阿姐半卧在榻,正凝眸盯着窗外瞧,见我来了,向我招了招手。

“阿枳,过来。”

甫一见面,我从阿姐的脸上瞧不出半点白日见到的羞愧,心知这素来冷清固执的人已稳住心神,难以听劝。

我走到阿姐面前,轻咳一声,蹲身在榻旁,与她平视,正要说辞,却见她忽然伸手,抚上我的脑袋。

我:……

唉……这不是以前阿姐哄我的方式?

我瞪大眼睛,瞧着阿姐,她身体虚弱,但看我的清眸却平静而温和,打量着我。

脑袋上有阿姐手掌压下的轻柔力度,像我从前抚摸猫儿一样,阿姐摸着我的脑袋,我等了须臾,见她仍在打量我,因而问:“阿姐,怎么了?”

她一贯从容,这次我却从她脸上看出几分犹豫和挣扎,她最终放下摸我脑袋的手,改为与我相执,拉我坐在榻旁。

“还在府中读书时,你惯爱玩闹,不肯对先生教导的学问上心。我原先以为:我小妹妹如此,定是将心放在他处……”

不知为何,阿姐没答我,她眸光染了星点恍然,开始说起往事。

我的回忆跟着涌起,却在阿姐慢声讲诉到一句时,仿佛骤然被尖针扎入,生出痛意。

“直到有次我去父亲书房,从敞开的雕窗看到我的小妹妹缩坐在柜角,借着倾下的天光,看捧在手中的书卷,神情那么认真……”

我说不出话。

久远的记忆被勾起,阿姐口中的小妹妹逐渐与我的身影重合,我不得不生出感概,因为那人确实是我。

我垂下眸,心中有所顾虑,不知该如何向阿姐解释,没想她却替我先说出来。

“几乎在同时,我反应过来——为何你会在先生面前表现得那般顽劣愚笨,原来,”她轻轻叹气,看着我的眸温软沉静,“原来阿枳也是个好学的孩子,只不过怕自己冒得太尖,抢了嫡姐风头,惹母亲生厌……”

她不再出声,屋中寂静。

怎么回事啊,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绵绵不绝流下来,仿佛心中多年的委屈找到宣泄出口,倾吐不息。

我慌忙将头低下,扯袖抹泪,不敢看阿姐。

母亲是阿姐的生母,我生出这样的防备心思,阿姐如今知晓了,又该怎么看我?

心跳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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