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过往

苏淮大概没料到我会出现,神色明显愣怔。

“阿枳,今日怎么起早了?”我在苏府学礼的那几日,被他知道了赖床的毛病。

这问题让我无颜回答,因而我清咳几声,敷衍过去。

“专是等你来的,”拢了拢隐约灌风的袖,我仰头望着苏淮,想了想,叮嘱,“那个……昨日阿姐与我聊闲,隐约说过她在之前会吃养气的药丸。”

我告诉苏淮,无非是想让他心里有点数,不至于觉得阿姐状况十分麻烦。

因而说完话,我正要走,忽然想:往日这时,阿姐也才洗漱好,此刻苏淮进去,是不是太早些?

“苏淮,不是我说,你今日来的未免……”我转身念叨,还未说完,没成想跟在身后的苏淮离我只有几步之距,猝不及防撞上我。

我“哇呜”痛呼一声,结结实实摔到地上,捂着两人相撞的额头幽怨抬眼。

罪魁祸首正手足无措,俯身问我:“阿枳,摔痛没有?”

痛,很痛,苏淮岂非在明知故问?我的屁股难道是铁打的?

但那部位总归不能摆在台面上说,因而我只指了指额,恨声道:“额头痛!难道你我相撞,只我一人有感觉?”

我不信。

苏淮下意识地抚上脸颊,愣愣摸了摸。

他指节如玉,星眸迷蒙,抚面的模样竟让我迷眼瞬息。

我有些不自在,撇过头。

“算了,这不重要,”我扶墙站起,抬头看远方雾色,“你来的有些早,或许再等等才合礼数。”

深夜渐长,雾气未消,苏淮大概也意识到昨日想的不周全,可他有些犯难,“那我此刻……”

若回去,其中时辰,只够他一次来回。

思及此,我和苏淮默契对笑了下,长辉殿外有闲亭,我们并未多说,转步向那里走去。

话说,今日他借口要出宫,不知真假,我新生好奇,在石凳上坐下,看着苏淮放下药箱,也施然落座,于是好奇道:“对了,你今日真准备出宫回府?”

苏淮点头,以往他从未对我说过府中事,现下大概等待无聊,主动多说几句:“嗯,苏府确实有事,我已推托半月,今日便借此回一趟罢。”

“咦?何事这样着急?”

“是……内宅之事。”

他尚未娶妻,哪里来的内宅事?

兴许苏淮意识到此话有误,很快解释:“我二伯早逝,二婶孤身养育堂弟苏逸。前阵子家中来信,提到苏逸喜爱上一风尘女子,要带她回府,二婶不允,母子虽未闹翻脸,可也少了母慈子孝的温馨。”

早起痛苦,我打着哈欠,问下去:“嗯?那你这次回去是劝苏逸?”

苏淮淡淡叹了声气,“是,父亲虽是家主,但侄儿情爱之事,也不好多加干涉。母亲只好去信给我,让我回来找他说一说。”

我听到他叹气,因而问:“那你去说便是,好端端又为何叹气?”

“乔枳——”苏淮微微扬唇,大抵在嘲笑我,“正因我不知如何劝说,才会叹气。”

这人如此说,若我不表明为之出谋划策的态度,非朋友所为,我生出赶鸭子上架的悲怆,扭头问:“为何困惑?”

苏淮薄唇微张,想说什么,最终却又轻微叹气,摇摇头。

“怕是一时半会说不清……我此次回去,虽不知细情,到底劝说他几句,不要孩童一样同自己母亲置气。”

我点头不再问,想到他说苏逸欢喜的是位风尘女子,正色道:“好,不过我想提醒你,若两人真心相悦,身份倒算其次。”

“嗯……”苏淮清咳一声,问我,“对了,此次回去,可要我代做些什么?”

“就是……需要我为伯父带些什么话?或者别的——”

原来如此,苏淮好心,愿意带话给阿爹,我想到阿爹上次宫宴才见到阿姐,当日阿姐便落胎,他虽在宫外,但应是知晓的。

“唔,阿姐如今安好,你帮我向阿爹报个平……”

“安”字尚未出口,我忽然意识到:阿爹已在修缮水渠,那处远在荒芜地,苏淮这语气,像一定会见到阿爹般。

苏淮未多想我为何不语,点头答应。

晨雾已消,长辉殿方向隐约传来动静,想来是小宫女洒扫走动,我起身,颔首向苏淮道:“走吧。”

我们踏入长辉殿,方虞正从里间出来,见此有些惊讶,苏淮从容与她解释原因。

方虞笑了,“刚好娘娘已经洗漱,我先去向她说声。”

等方虞转身入屋,苏淮转眸提醒我:“若你我一同进入,她是否会知我们之前的猜测?”

我大姐姐那般聪明的人,当然容易猜到,我正想回苏淮“废话”,忽然意识到他是在提醒我。

“多谢!”我先走一步。

我虽也是敢作敢当的勇士,但如今已同阿姐说开,便没必要将冒然之举再显出来。

身后似乎传来苏淮一声低笑。

回自己屋中显然是欲盖弥彰,我径直踏入内殿,正听到阿姐讶异,“此刻?今日倒来的早。”

方虞将苏淮的理由解释给她听,听到动静,两人齐齐看来。

“阿枳,今日起得也很早。”阿姐笑了。

我强自稳住,心想阿姐该看不出自己脸上略带僵硬的笑容。

“是啊,遇到苏淮时,我还劝他来得早了,再等些时辰呢!”

方虞出去唤苏淮进来,我走到阿姐身边,听她揶揄:“我们阿枳难得早起,是该骄傲些。”

说话间,苏淮已进来,我退到方虞身旁,和她静静看着苏淮为阿姐诊脉。

半响之后,苏淮收了脉诊,环视了圈周围。

阿姐愣怔,而后向方虞使眼色,让她借口将留着的小宫女带出内殿。

“你有话要说——”阿姐微笑着看他,先承认,“我似乎知道你要问什么。”

苏淮垂眸收拾药箱,站在离床榻一段距离处,“你似乎比之前虚弱许多,是我之前误诊吗?还是……其他原因?”

阿姐笑眸看向我,猝不及防的对视间,我心虚的撇开眼,下一瞬便在心中捶胸顿足:表现的如此心虚,岂非不打自招?

辛苦我自己,方才强装面不改色。

“不如我先问你……”阿姐反问,定定看着苏淮,“今日我的脉象,你可会如实写进诊册中?”

苏淮愣然。

我并未同他说过阿姐服用药丸的意图,可他如此聪明,脱口而出:“所以,你是想隐瞒那之前的脉象?”

“那”这个词,自是指阿姐的堕胎,是我们三个心照不宣的隐语。

阿姐并未回答,苏淮意识到她仍在等问出的答案,眉蹙起来。

“我……”好半晌后,苏淮终于说,“兴许会。”

无端的,我想起清河读书之时,苏淮也是这样一板一眼。

“那便如实记罢,我的身体自此之后,日渐孱弱,也说的过去。”

苏淮应声。

他好像生气了,写完药方后,淡声说会拿给方虞,让她去御医所领药便是。

而后他规矩行礼,踏出长辉殿。

“阿姐,”我指了指苏淮的背影,如实说出自己的感受,“苏淮好像生气了。”

“嗯,”阿姐风轻云淡,想了想,道,“他这人朋友甚少,我算其中为数不多的一个,见我如此行事,气恼而已。”

阿姐说自己是苏淮朋友时的语气坦荡又自信,没由来让我羡慕。

苏淮和阿姐,似乎都是同样性子的人。

而我并不是。

我哀嚎:“阿姐阿姐,——那我算不算苏淮的朋友啊?为什么没有朋友对我那么关心呢?”

想起我被母亲关在柴房的昏暗日子里,曾经与我喝酒玩乐的诸多姐妹和兄弟,竟无一人意识到我已多日未出府,更不要说来府上拜访,看望我是死是活了。

阿姐摸我脑袋,惊诧道:“自然是啊,你未入宫前,我与苏淮也常聊到你,怎么,如今你两相处不好?”

我想到之前我误会苏淮喜欢阿姐,而表现出对他的生分。

无颜开口说此事,我搪塞过去:“也就遇到时会聊几句,但我觉得我两不算生死之交,今后我若陷入险境,他应该不会前来相救。”

阿姐说苏淮重视朋友,我想自己应当没资格进入到那为数不多的几个名额中。

“阿枳多想。”阿姐叹息一声。

正说着话,小宫女端来盛有红枣银耳羹的小瓷盏,因我爱吃甜食,所以阿姐吩咐小厨房,每每都加上我的一份。

“阿姐,以后药要吃,我会监督!”我咬住一颗红枣,想起之前阿姐吐药的事,严肃道。

说来,当时阿姐向我述说了太多事,也正是如此,因而遗忘了向我解释当日吐药的原因。

但我想,这大抵也是阿姐想激起帝王愧疚,推动向林将军施压的手段。

今日阿姐同意苏淮如实记录,又说日渐孱弱实属正常,看来又准备拿身体开玩笑。

阿姐点头了。

我咧嘴,心中大石落下,于是想起未完的话题。

“所以——”我歪头,心中十分好奇,“苏淮性子温和,朋友怎么会这般少呢?”

阿姐默默看我,我与她对视,长久的寂静后,她似乎耐心不再,忍不住叹息:

“阿枳,所以读书时,你真的耳目不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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