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温朝霜不置可否，缓缓道
“所以，依你之见，方法不够稳妥是才导致你不得已以仙途为注了？”
还未等林飒回答，温朝霜语气一变，陡然锐利起来
“那么下一次，依旧没有稳妥的法子，你该当如何？是否还要再堵上下一次，下下次？你还要继续铤而走险，输得倾家荡产？你这样，与凡间赌徒行为，又有何区别？”
这声音太过尖锐，就如布料骤然撕裂，在林飒的耳膜边响起，让她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赌徒是贪图金钱利益，她是为了正义道理，怎么能与它相提并论！
可……万一呢？
她不敢深思，如果师尊没有点出此事，甚至觉得下一次，她还是会如此。
林飒沉默地咀嚼着“赌徒”二字，师尊所说的……确实隐约间有一些道理。
温朝霜见其一副若有所思却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并不出言干扰，只是耐心等着。等到林飒终于用求知的眼神看向温朝霜，她才适时继续道
“好，看来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那林飒，我们便推演一番。你机缘巧合，拥有嗜血藤的记忆，知其真相却无法证明。如果再来一次，在不赌的情况下，你会如何让这真相公之于众？把你能想到的，能增加胜算的法子，合作也好，利用也罢，都说出来。”
林飒灵光一闪，犹豫道“如果……我能找渚师妹透露吴初随意伤害嗜血藤，渚师妹是医修一脉，医术高明……按渚师妹对林飒的讨厌程度，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很好”温朝霜淡淡点头“想到借用独活峰门生的专业能力。此方向是可行的。但将私怨作为基石，变数颇大。你利用她的喜恶，是最下策，容易生出你与她直接的嫌隙。你该思考的，是如何让她心甘情愿甚至是主动出手。”
林飒看着香炉的袅袅青烟，陷入沉思
直接求渚清回，肯定不行，虽然有一点算是友好的同门之谊，她不一定会搭理她……
渚清回是医修，对！
林飒的脑海里灵光一闪，抓住了关窍——渚清回本就经常让下山的师姐妹帮忙带一些药材回来交换，一株开了灵智的嗜血藤，她怎么会没有兴趣了解？
可是……如果嗜血藤排斥她，她们俩碰上打起来了呢？嗜血藤与渚清回都是我的好友，我……该怎么办？
但是不找渚清回……嗜血藤的冤屈就破不了……好像，世界上没有万无一失的方法……
林飒抓耳挠腮，内心焦虑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上蹿下跳，最后将自己的纠结都说了出来。
温朝霜看她话语间那一抹变化的神色，指尖凝起巴掌大的火苗
“你能顾虑至此，此为你道心之善。思虑周全是好事，因噎废食就过犹不及了。”
那火在温朝霜的指尖，隐隐跃然。
“林飒，你看本座指尖之火，你要如何能灭？”
林飒想了想，道“此火源自师尊，师尊撤除灵力，此火自然灭了。”
温朝霜脸上闪过极其淡淡的无奈的赞赏，将指尖之火收了起来，继续道“如果此火无主，或者此火主人修为远远强于你，甚至与你有仇，你也要像现在一下，求她灭了火吗？”
林飒想了想“用水去泼？”
温朝霜循循善诱“火来水淹，你且一试”
说罢温朝霜施展灵力，指尖火苗噼啪，熊熊燃起。林飒调动灵力，引起温朝霜茶杯之中的茶水，悉数浇了上去。可杯水车薪，温朝霜指尖的火苗并没有熄灭。
“师尊，可以用风！”林飒看着窗外的云海，唤出藤蔓在火苗不远处舞动，温朝霜手指上的火苗，在风的吹拂下，明灭可现。
“师尊，风既可以助火，也可以灭火”林飒顿悟道
温朝霜继续引导道“哦，依你之见，何时助火，何时灭火？”
“师尊，顺着火势吹，火燃得更大，而对着火根借势一吹，将其困在密不透风的地方，它很快便可以灭掉了。 ”
温朝霜颔首“那你可明白为师用意？ ”
林飒点了点头
温朝霜用火在空中提笔一挥，笔走龙蛇，“思危”二字映在空中。
“林飒，今日教诲，本座赐你思危为字。思危二字，并非畏缩不前，而是于危难之中多加思考，在既有条件下，求得一击毙命。”
林飒深深行了大礼，道“是！多谢师尊教诲，思危今日受益匪浅！”
*
“对不起，渚师妹”
正在药园里给灵植浇水的渚清回转过身来，不解地看着林飒
林飒鞠了一躬，郑重道“对不起，渚师妹，我为我的自以为是道歉。”
渚清回起身，在药园旁边的石椅坐下，颇有兴致打量着神色凝重的林飒，道“林道友，此话从何说起？”
“首先，渚师妹，我要向你道歉。执法堂嗜血藤，你被传唤做证，我并不知情，给你带来了麻烦，我很过意不去。”
林飒顿了顿，吸了口气，继续道“可是，我真正想道歉的是接下来的事情。在师尊教诲我之时，问我重来一次，我会怎么做。我……把你排除在了合作的范围外。”
渚清回的眼神掠过了一丝诧异，心下默然，等待着林飒继续说
林飒语气变得坚定起来“我因为我的一己之私，替你抉择，让你对嗜血藤一事继续不知情，这是我的自以为是。”
渚清回并未立刻回应，她抬起眼眸，认真地打量着林飒的神情，似乎找出一些不真实的痕迹。
林飒直视着渚清回的眼睛“渚清回，对不起。我为我看低了你而道歉。”她觉得似乎道歉还不够，看着石桌上的茶水，毕恭毕敬地端过来，鞠了一躬
“渚清回，对不起。”
渚清回嘴角上扬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道“林飒”
“？”林飒不明所以，手足无措地站着
“林飒，我从未觉得，此事需要道歉。而且道歉归道歉，不至于行此大礼。这个礼仪是，你我向师尊行礼才用的。”
“啊？”林飒手忙脚乱地收回动作，不知道该怎么办，僵在原地“额”了一声，自己脸红了起来。
“行走的门规试金石——林飒，名副其实。”渚清回看着林飒，淡淡道
林飒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带着点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头道“诶？你怎么知道这个外号，一定是执法堂那些师姐妹们给我传出去的吧？”
渚清回没有多言，只是偏头。
林飒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注视着渚清回的脸，兴奋道“渚清回，你笑了。你笑了就不生气了，接受我的道歉了。”
渚清回听着这孩子气又顺杆子往下爬的言辞，一时语塞。她笑意僵在嘴角，随即收敛了起来
“胡说八道”
林飒带着一些天真，迫不及待道“我不管，反正你就是笑了。”
“而且，渚清回，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林飒眨着眼注视着渚清回，语气变得很软
”你笑起来很好看的。你笑得和上一次在太云门天梯试炼里不一样。那一次的笑容是像我学到新剑法，你练出新丹药一样，是发生了什么好事，而你现在的笑容，眼睛也在笑。”
“你……”渚清回彻底愣在原地。
不远处的缕缕清苦的草药味，袅袅的炼丹烟气，渚清回似乎都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泥土被日光暖融融地晒过的味道。
“休要胡言”渚清回身形一顿，语速变快了一些“既然误会澄清，当务之急，镇魂钉一事并非吴初能得到的东西，我先回去研究一下此事。”
林飒注意力瞬间被转移，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哦对，接下来此事会由执法堂长老调查，师尊告诫我此事水深，莫要介入。”
林飒凑近继续道“可是我觉得，吴初罪行累累能被放任至今，我实在……难以安心。渚师妹，此事你怎么看呢？”
*
某日清晨，清风徐徐，朝霞初升，朝露从叶滑落，不时之间划开空气的声响更显得此处格外静谧。
手起招式落下，林飒正在无人竹林之处，晨起练剑。然而她的剑法出招比平常还要慢，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等什么人。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极轻微的“沙沙” 声，这声音不是风吹草动地沙沙作响，更像是蜿蜒摩擦地窸窣出声。
来了
林飒转身看着来者，只见藤芯慢慢地一根藤蔓将根从泥土之中抽出两条，采摘缠绕成环。
藤芯托着这个独一无二的花环，递到林飒面前。她将她想说的话传达到林飒神识之中：“谢谢你，你的存在犹如春天。”
林飒将手轻轻抚摸在藤芯的主藤上，说悄悄话一般“藤芯，此事已了，门内也还你清白了。总归是善恶有报，经过此事，你……想离开吗？”
藤芯的藤蔓慢慢地缠上林飒的手腕，温暖又柔和地回应着。
林飒收了手中之剑，伫立着停在原地，久久未动。她脸上没有悲伤，嘴角噙着笑意，望着嗜血藤离去的方向，用她和藤芯能听懂的言语，轻声道
“藤芯，走吧。有缘再见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