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凝白擦擦眼泪,瞥见太子沉着脸看牙印,缩了缩脖子,垂头丧气道:“好了,殿下治罪吧。”

赵潜无动于衷:“不敬于孤,杖毙。”

兜兜转转又回去了?!凝白霍然抬头,水灵灵的眼眸瞠大,急道:“你怎么这样呢!”

“我、我都倒霉到这个地步了,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你干嘛一定要打死我?你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太子吗?你不是最爱护臣民吗?我也是你的臣民啊,你怎么可以因为这点皮外伤就忍心打死敬爱你的我呢!”

啪嗒啪嗒,委实牙尖嘴利。

赵潜居高临下望着她:“你想与孤讨价还价?”

凝白眸底刹那间闪过得逞的灵巧,蹙眉搅起手指:“我不是讨价还价……”

她十分真挚凝望着他,诚恳道:“您要是打死我,世上不就平白少了个敬爱您的我嘛?您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以后将您供起来!子子孙孙给您添香火!”

“噗!”

凝白忍无可忍,愤而扭头:“你这个侍卫有没有规矩!”

蔺齐双手捂住嘴,躲开太子冰冷的眼神,心虚左顾右盼。

凝白悻悻转回来,一瞬又变为真诚谄媚:“殿下,您看更深露重,我就不打扰殿下清梦,先走一步?”

赵潜与她对视,她力求展现最虔诚的敬爱,鸦睫忽闪忽闪,眸光专注澄澈。

“好。”

凝白眉眼一弯,胜万千湖光山色。

下一刻飞快灵活一瘸一拐头也不回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郡守目瞪口呆,太子殿下果然是仁爱慈善,感弱民之诚爱,恤弱民之艰难!

秋风渐消,窗纸安静下来,露一轮皎月,茫茫夜色。

“蔺齐。”他忽然唤。

时候不早,殿下身边有三喜伺候就够了,蔺齐正打算告退,闻言凛然应道:“属下在。”

“追上去。”

没头没尾,但蔺齐瞬间会意,他点头,却想到什么,挠头犹豫:“守卫……”

赵潜没有再开口。

蔺齐自小脑子直,不聪明,爹娘告诉他不用聪明,太子吩咐什么他照做就行。他不再问,握着金刀,扭头向外追去。

日升月落,星辰四隐,三喜蒙蒙睁开眼,破了的窗纸在晨风中微微吹动,桂花香浓。

他轻手轻脚探进房内,床帐恰被一只手撩开。三喜忙上前挂起帐勾,小心问:“殿下现在洗漱?”

赵潜双眸清明锐利,看不出刚刚醒来。他沉声问:“蔺齐仍未回来?”

这……三喜一时提起心:“仿佛是未回来。”

蔺公子出身忠勇将军府,自幼习武,前年还在御林军武试中拔得头筹。按理来说,追踪一个弱女子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话音落下,蔺齐披风带露大步流星进来,十分羞愧:“殿下,属下追踪一夜,毫无结果。”

三喜一惊,毫无结果,那就是连影子也没摸着,难道高手在民间不成?

昨夜最后的眉欢眼笑一闪而过,赵潜面沉如水,周身冷到骇人。

蔺齐羞愧问道:“可要吩咐下去缉拿?”

没有答复,蔺齐更觉丢人,耷拉着脑袋。气氛凝滞,直到外面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绝望哭喊。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郡守连滚带爬,涕泗横流,“殿下,官印不见了!!”

他语无伦次:“昨夜刺客来之前还在的!我贴身放着的!突然就不见了!”

官印不见了。

刺客来之前还在。

贴身放着。

我只是来偷个东西。

“一定是燕子神偷!我就是听说她最近来了泰山才把官印贴身放的,竟还是丢了!”

民间有一燕子神偷,轻功了得,手法隐秘,最喜偷盗官员,过够了瘾再还回去,因此声名大噪。

三日后,泰山郡各处水泄不通,最宽敞的大道两旁挤满了人。

太子英明贤德,乃社稷之福,底下的百姓甚至编了童谣称颂,现在人马上要走了,个个削尖脑袋伸长脖子,只期看上一眼好回去吹嘘一辈子。

衙役与守备兵死死拦住人海,巳时三刻,仪仗出现在众人眼前,太子驾辇没有什么花哨的饰物,只超然的规格便彰显出皇室气派。

正午时,抵达城门口,郡守下马,伏地跪叩。

百姓有样学样,纷纷跪下,万人齐呼:“恭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秋——”

依制,只需郡守率人跪送,直至仪仗消失。

现在民声鼎沸,响彻云霄。赵潜眉头微皱,示意辇停。

玄色衣角显露出来,呼喊声简直要把天也掀翻。

太子殿下身着玄色吉服,冠以衮旒,举目威仪,亲手扶起了郡守。

郡守呆若木鸡,身为泰山郡的郡守,他把本朝祭祀泰山的规矩牢牢刻在脑子里。这不对啊!

然而出人意料的,百姓竟渐渐安静下来,屏息敛声,不敢有任何冒犯。

太子不着一词,举手投足尽是天威。

郡守又想抖,可下一刻,他瞪大老眼,颤声道:“殿下!凝白!燕子神偷!”

不远处的房檐上,青衣姑娘托着腮,满面兴味盎然,还、还嗑着瓜子呢!!

赵潜容色沉着,微微颔首,反身登上驾辇。

仪仗准时出城门。

两刻钟后,蔺齐马上捆了个人,追了上来。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殿下!殿下饶命啊!!”

凄凄惨惨的求饶由远及近,蔺齐轻叩马车。

没有吩咐。

那就是要让这胆敢偷官印的神偷姑娘好好横搭在马背上受一番苦的意思。

蔺齐目露惊奇,殿下历来行事干脆利落,杀伐果决,还从没有故意折磨过谁呢!

“世上最好最宅心仁厚最善良大方的太子殿下,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好话说了一箩筐,凝白五脏六腑都快被颠移位,可还是什么回应都没有。

最后她干脆露出了真面目,破罐子破摔有气无力地骂:“冷酷无情王八蛋!心狠手辣活阎王!”

一声又一声,若有似无飘进来,还没一句重复。三喜直冒冷汗,悄悄一瞄,太子执着书,轻描淡写翻过一页。

殿下真是全神贯注,摒除外物啊……三喜心中感慨,正要收回目光,却发觉那拿着书的手骨节分明,青筋微凸,书脊似乎有点……变形?

他一惊,连忙垂下头装死。

赵潜幼年启蒙时,曾被夫子夸过天赋,他可以一目十行,同时一心二用。

翻至最后一页,赵潜阅完最后一个字,修长的手合上书,冷笑。

驾辇平稳,三喜探身出来,向蔺齐道:“殿下要审这女贼。”

“现在审?”蔺齐的浓眉大眼透出一股绝望,“她,睡,着,了。”

骂着骂着没了声儿是因为睡着了??骂完了太子她还敢睡过去??不怕再也醒不过来吗??

三喜瞳孔微震,根本不敢想象里面的殿下是什么表情,声音压得极低:“丢上来就醒了。”

凝白睡得浮浮沉沉,正梦到无边无际的油菜花田,蝴蝶与蜜蜂擦过她耳畔,风声清沁,忽然就摔了个结实。

晕乎乎睁开眼,一张俊美得令人发指的脸让她更晕了,忍不住问:“你是哪家的公子呀?”

她问这话时,笑容轻浅,眸色温软,整个人就像懒懒春日最动人的锦韶光,桃花也要羞煞自惭。

可惜有幸得见的人无动于衷,十分不解风情。

“偷盗官印,秋后问斩。”冰冷漠然的声音叫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手脚俱被缚住,处境似曾相识。凝白立刻求饶:“殿下饶命!”

赵潜冷笑:“你不如叫阎王饶你一命。”

凝白语塞,想起自己都骂了些什么,有些心虚,又飞快讨好道:“殿下是万民青天,福泽深厚,将来可是要立庙成仙的,阎王哪敢得罪您呢?”

巧言令色,厚颜无耻,诡计多端。

赵潜面如含霜,这样一个贼子,竟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从他眼皮子底下偷走了官印。

凝白偷偷解着绳结,总感觉愈来愈冷。再抬眼,太子殿下正冷冷看着她。

凝白:……

凝白露出腼腆而尴尬的笑容,下一刻将绳丢到一边转身就想跑,然后被稳坐外面的三喜无情堵了回去。

赵潜望着跌到脚边的女贼,挑起手边的绳子,又是一声冷笑。

凝白默默抱膝缩了起来,再次试图组织鬼话:“殿下您看您英俊逼人,一定菩萨心肠,最最体爱庶民呀。”

她展出无害而又诚恳的微笑,结果对面的太子脸色愈发沉,几乎要结冰。

“孤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即便体爱庶民,也不会包括作奸犯科的燕子神偷。”嗓音尤其克制,一字一顿,似乎已恢复如常。

凝白呆了呆,大惊失色:“殿下冤枉啊!我又不是燕子神偷!”

到了这个时候还狡辩,赵潜怒极反笑:“你要说官印是长了腿跑到你手上去的?”

“官印确实是我偷的,但我真的不是燕子神偷哇!”凝白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翦水双瞳直瞪,“我、我就是个跑江湖卖艺的!”

她把一切一骨碌倒了出来:“六天前我偶然结识一个姑娘,她夸耀自己很厉害,来去官府如入无人之境,我说这有什么,我也能做到,我们就打了个赌,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不言而喻。凝白又缩了回去,露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觑着他。

年轻俊美的太子怒色尤存,冰霜未消,眼底眉梢隐约愕然。

凝白心中长舒口气,掩在臂弯里的唇角微挑,无声吹了个口哨。

她当然不是什么跑江湖的卖艺人,也没和燕子神偷打过赌,更不曾偷取官印。

这一切,都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那日凝白如往常一样来到平安镇,于熙攘集市中飞檐走壁,不过片刻便潜入镇上的栖霞山。

在半山腰,山林苍翠,极好地掩饰了她一身青衣。

对面山脚溪畔的八角亭中,几个身着窄袖衫裙的俊秀姑娘抱剑倚坐,不时左顾右盼。

风拂铃响,鸟鸣清脆,溪水淙潺,炊烟起又绝。直到夜色朦胧,什么也没等到的她们才恹恹起身,失落离开。

然而就在她们身后,一道青影凌空飞下,轻点溪水,而后飘然站定,摘下一亭角的风铃。

凝白本未抱希望,没成想,铃铛内竟已被放入字笺。

——七日后,洞庭湖上,九重九瓣天香莲。

洞庭湖位处湘楚,莫不是衡山派的单子?可衡山派怎么会有雪域奇宝天香莲?

凝白心生疑窦,该不会是她前两个单子的苦主设的套吧?

虽然怀疑,可足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天香莲诱惑太大。凝白披星戴月,三天赶到洞庭湖,匿于君山。

七日后,只有一叶孤舟飘荡而来。

凝白总算放下心。她行走江湖,做的是骗人勾当,不骗金银,只骗真心,得了真心,再始乱终弃。

虽然是玩弄人心的骗子,但凝白很清楚记得前两个苦主都晕船,稳当的大船还能勉强,这种乌篷小船是连站也站不得。

看来果真是衡山派中人来雇她去伤谁的心。

疑窦尽消,凝白心中只剩那世所罕见的九重九瓣天香莲。

夕阳余晖揉碎在湖波之上,金灿一片。青衣凌波,在乌篷船顶翩翩而落。

船内传出恭维:“听闻圣女轻功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能瞬间察觉到她的气息,船内人也是个高手。对待主顾,尤其是一看就打不过的主顾,凝白向来很识时务。

“哪里哪里。”她谦虚客套,随即反叩船蓬,“阁下所言九重九瓣天香莲可当真?”

“天下只此一株。”

天香莲价值连城,九重九瓣更是世所罕有。凝白很快做下决定:“敢问此番是敝派何人?”

船内人愣了愣,才一字一顿道:“当,朝,太,子。”

太子?那是什么人?凝白苦苦思索好一会儿,仍未想到衡山派何时出了个太子。

“圣女可是觉得棘手?”

这是赤.裸裸的质疑,她可是专业的!凝白下意识不高兴驳道:“绝无此种可能!”

《绝 无 此 种 可 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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