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熙瑶靠上身后青缎苏绣靠背坐褥,保持着微笑,端起紫檀案几上的白玉茶盏,细细啜上一口。
眼前的公爵嫡子正在侃侃而谈,抒发他未酬的政治宏图。
宋熙瑶瞧上去专心致志地听着,心思却早已飞得老远。
自从自己到了十五,祖母便常常与她介绍些世家公子,期盼她有个看顺眼的,好了了终生大事。
然而这些人大都只是眼馋自己的家室,甚或更浅显的,自己的容貌。
“公子,”宋熙瑶柔柔地开口,眉头微蹙,双眸氤氲着些许雾气,欲说还休娇怯得紧,“您说的这些,小女都听不大懂呢。”
那人瞬时语塞,又忙要说什么挽留:“是某唐突了。郡主,不妨——”
“秋来转凉,小女总是犯困,此时已乏得不行了。”宋熙瑶作势眸光微敛,伸出纤长的五指,轻揉太阳穴,由侍女扶着起身,上前一步福礼,“望公子恕罪,小女需回去歇息了。”
宋熙瑶转过身,恨不得大步走出去,却不得不端着架子,款款而出。
“姑娘,老夫人请的其余几位公子都还在外头。”侍女报道。
“怎还有?”宋熙瑶无奈地闭上眼,挥挥手,“同他们讲,我乏了,得回去歇上半日。”
“敢问这位姑娘,可是离嫣郡主?”还不待宋熙瑶走上几步,前路便被几个男子挡住。
“郡主近日可安好?某乃庆侯之子胡若。”
“某乃太尉之子郭稷。”
“某乃……”
宋熙瑶摆出微笑,待他们讲毕,依旧轻声细语:“各位公子在外可是候久了?不妨我们坐下说话。”
几位公子大喜,趁机称赞着宋熙瑶蕙质兰心。
宋熙瑶没有回应,跟着他们入室坐下,便道:“既然公子们已然入座,有何要事相商,便与我祖父讲吧。”
“哎,郡主,我们是来……”
“快备车。”宋熙瑶出了门,话都说得快了许多,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恹恹的。
她得赶紧出府溜达一圈,不然若被祖母逮住,恐是又要挨一顿训。
“阿筠。”
说什么来什么。宋熙瑶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来:“祖母,您怎么来了?”
“今日一并来了那么多世家公子,你竟是这般待客的?”
“祖母,”宋熙瑶的声音又软下来,湿漉漉的眸子楚楚可怜,“那些公子不合阿筠的意。”
“是不合你的意,还是你急着去看你的乐坊?”
宋熙瑶咬咬唇,没料到祖母这么快便看透了她的心思:“都有。”
宋老夫人无奈:“那乐坊有管事替你打理着,你却总往那处跑,也不嫌失了身份。”
“总是要亲力亲为嘛。”宋熙瑶细声解释,上前轻轻抓住宋老夫人的衣袖,“祖母,今日乐坊招人,让我去瞧瞧吧。”
宋熙瑶知道,祖母对她虽严格,却总是禁不住她的撒娇。宋熙瑶半靠撒娇半靠发誓,缠了祖母许久,宋老夫人只得蹙着眉应了。
“谢谢祖母!”宋熙瑶嘻嘻笑着,脚步轻快地回屋换了衣裳,便出府去。
仲秋的日光洒在大昭国京城蓬京的各条街道上,细碎的金片在屋脊上跳跃。
宋熙瑶理了理幕篱,伸出一只手接住落入窗内的光点。
“瞧瞧这马车!不得了!”她听见车外有人喊。
她忙放下车帘,安稳地坐回去。
这马车仅属于大昭望族,皇室也偶尔一用。平日里这些百姓能够得以一见,实属不易。今日事急,没来得及要车夫备好那辆朴素的车,她只得将就这辆用用。
是有些招摇。
她习惯性地捏捏耳垂:“抄近路吧,叫人看着怪不舒坦的。”
马车的白在太阳底下格外耀眼,镶了细小石英的绉纱闪闪发亮,遮挡住精雕细琢的窗牖。
“姑娘,烟青坊到了。”
宋熙瑶的眉头舒惬地展开,指尖轻拂过身上一尘不染的水绿色齐腰襦裙,随意理了理被风吹出的褶皱。
“等等再进去。”
坊内的乐声一阵阵传出,时常伴着看客的哄笑或喝彩。
乐声流畅,拨弦的手却毫无感情。宋熙瑶摇摇头,等着下一个。
就这般过了好几个,宋熙瑶的头微微低垂,无论车外有多嘈杂,都已要睡去,却惊觉窗外陡然没了声。
乐声与看客的谈笑声在刹那停止,如同整个乐坊都骤然消失于闹市中。
宋熙瑶正奇怪,透过车窗察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男子从容坐下,面前一把琴。
他似是无心一拨。弦是散漫地一颤,藏匿在万物中的寒气便在刹那间自天地各处奔来,聚集在弦上。
而后玉指再拨,寒气化作千万利剑朝四处飞射而去,周围之人莫不心下一凛,又好似被缚住手脚,在原地一动不动。
宋熙瑶身子一颤,自己掀开织了金边的车帷,下车来。
这凛冽之感,分明是自他心里来,拨弦以至听者心里去。琴声从耳入,注往全身,令人恍如仅剩一副空空的躯壳,不寒而栗,又心生敬畏。
寒冷之外,一丝极淡的愁似剪不断的细丝般缠绕进来,愈缠愈多、愈缠愈紧,叫人摸不着、逃不脱,恍惚间好似身处极寒之地,落下的雪都含着尝不清的苦味。天地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
这条本应是蓬京最为繁华的街上,声音竟几近绝迹。那些谈笑的人们都静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瞧向抚琴之人。
正当众人沉溺在绝望中时,剑光一闪,带来的是云边的阳光。
只见他飞身而起,腰间的剑被他握在手里,剑影森森,如电似光,仿佛能一剑劈开满天凝固的愁绪。
台上仅有的便是劈剑声与衣袂翻动声。
剑稍上是带着暖意的阳光,随着他的挥舞,碎片一般落在看客身上,融却所有初凝的冰。接着他剑锋一转,片片碎光皆向远处的宋熙瑶散来。
宋熙瑶呼吸微滞,浑身仿佛浸入一阵暖流,目光情不自禁地对上他的眸。男子低低地勾起唇角,又极快转过身去。剑花飞舞,台上任何角落都被撒下阳光。
台下的众人久久回不过神,宋熙瑶深吸一口气,扶正侍女戴上的幕篱,朝乐坊走去。
这是一座名作烟青坊的乐坊,整整三层楼高。大大的牌匾用上好的红木雕刻,飞白体以书“烟青坊”三个大字,六个菱形门簪上精雕花鸟鱼虫,两旁的漆木柱纹理精细。
今日,乐坊第一回招男乐人,蓬京乃至大昭各处的贫苦男子,只要相貌端正、有些才艺,都来烟青坊竞选。
她虽知穷苦出身的男子大都不会有极高超的音乐造诣,然而最初听见的那些乐声还是要她好生失望。
而这位男子的所有表演,从他的举手投足到每一声弦响,都堪堪落在宋熙瑶心里。
烟青坊的管事回过神,同其余人讲过好话,便带着那位男子上楼去。
“哎……”还未进门的宋熙瑶见男子直接被带走,险些叫管事停下。
“老板来啦!”门口的小厮率先瞧见她,立刻朝里头招呼。
“老板来啦!”“老板来啦!”
许多姑娘欣喜地叫着,跑出来迎接。
“老板,我们都选完了,您怎才来呀!”
“是啊,您方才没瞧见最后一位公子的表演,真是太可惜了!”
“那公子真真是俊朗!老板,这下烟青坊有福气了!”
宋熙瑶抿唇笑着,在众姑娘的簇拥中走进去。
“这便是烟青坊的老板?我听闻这乐坊是什么公主开的,是她么?”
看客的窃窃私语传过来,宋熙瑶皱皱眉,加快些脚步。
“不必管那些传言了,老板。我们谁不知你姓宋不姓叶呀!”簇拥着宋熙瑶的一个小姑娘小声笑道,“也不知是谁传出的胡话。”
宋熙瑶笑着点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她姓宋不姓叶为真,而乐坊是公主开的亦为真。
宋熙瑶的母亲正是如今皇帝的异母妹妹叶诗寻,六年前弥留之际将乐坊交给了她。
提到此事,宋熙瑶立即问迎上来的账房:“近日盐铁司可有再克扣什么?”
账房果然点了头,与她细细数了一遍。
宋熙瑶的皇帝舅舅自小便不喜身为先帝嫡女的宋熙瑶母亲,就连到了如今,也要抓住一切机会欺压一番宋熙瑶。
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要来选什么男乐人赚新钱。
宋熙瑶同账房道过谢,便上楼去。
楼上繁复环绕,淡淡的香气悄悄袭来,柔软的蝉翼纱在光下闪闪发光。桌子到床榻都是上漆的红木。四处养着兰花、菊花,还有叫不出名但绝对价格不菲的盆景。
那扇虚掩的门后隐约传来琴声。这回与上次寒气四溢不同,如玉如竹,又如溪流般在叶间流淌的月色。
宋熙瑶屏住气,不忍走入打扰。
究竟是怎样的男子,能将琴的魂都抚出来。
啪——
情正至深处,一根弦断收了所有声音。
“实在不好意思。”
屋内传来他的声音,异常悦耳,柔中有刚,教人恨不得要他继续说下去。
宋熙瑶的心狠狠地跳着,她甚至等不及要侍女替她开门,便推门而入:“公子琴艺高绝,小女敬服不已。”
“老板!”管事率先站起身,满脸掩不住的喜悦。
屋里的男子这才瞧过来,起身对宋熙瑶微微一笑:“原来是老板。顾某失礼了。”
眼前的男子身着牙色襕衫,半披于背的青丝如墨,鬓发垂在两侧。修眉俊眼,刚柔恰好平分秋色,鼻梁亦生得恰到好处,挺一寸便过于突兀,平一寸则显得优柔。
“老板,这位公子愿留在烟青坊。”管事介绍道,“姓顾,名景尘。”
顾景尘对宋熙尧微微颔首,目光落至地面时,温和的笑意被狠厉在刹那替代。
大家可以看看专栏里的预收哦~
《侯府通房不干了》文案如下:
一夜之间,念亦安从养尊处优的高门贵女沦为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奴婢。
是沈瑾逸伸出手,将她拉出泥潭。
自此,名震京城的季侯独子身旁多了个贴身侍女。
念亦安满心欢喜,事事以他为先,为他学琴到指尖流血、为他连夜绣衣到眼花、为他挡下利箭。
她以为他也是喜欢她的,未曾想过,他只是在逢场作戏,甚至亲手将她送上他人的床榻。
瓢泼大雨里,念亦安满身狼狈,求他念及旧情,沈瑾逸稳坐高处,远远地看着她落泪。
“罪臣之女,痴心妄想。”
跪了一夜之后,等来的是他与她人订亲的消息,念亦安幡然醒悟,留下一封诀别信,毅然决然离开京城。
*
沈瑾逸原以为念亦安于他,不过是较为称手的工具罢了。
他知晓她心下对自己有别样感情,便肆无忌惮地利用她,并将她困于奴籍。
直到她忽然消失,沈瑾逸第一回慌了阵脚,掷万金也要将她寻回。
可他花万金寻找的念亦安,却身着凤冠霞帔,风光出嫁。
单枪匹马冲进送亲仪仗后,沈瑾逸长跪不起。
夜里大雪落白头,终于等到一缕暖光落在肩上。
他满怀希冀地抬头,却见撑伞而来的北屹王漫不经心道:
“她睡下了,改日再来吧。”
————
还有一篇古穿《保命就追钢铁直男》、古言《宅中捕雀》(文案待修改),欢迎大家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