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书上读到过,说是戚国传说中有种叫云莺的鸟儿。在晴朗的白日听见它鸣叫的人,将会心想事成。这个思云糕啊,也就是为了表示对云莺的思念,”宋熙瑶答。
顾景尘颇感意外:“不曾想过老板竟如此见多识广。”
宋熙瑶笑笑,不好意思地捏捏耳垂:“不过是儿时闲来无趣,随意读几本书罢了。”
“只是,”顾景尘转折道,“这思云糕,并不是所谓思念云莺。”
这乐人懂得真多。宋熙瑶放下手,水灵灵的眸子望向他,待他继续讲下去。
“许多年前,戚国有个叫高蕴的姑娘,年已及笄。一日,在去寺庙祈福的路上,遇见了一位玉郎。”顾景尘缓缓道来,“她与玉郎一见钟情。玉郎承诺,此回高中,必将迎娶高蕴。高蕴也不曾料到,父母这么快便看上了老家一个乡绅,要她与之结亲。大喜之日在即,而她的玉郎才堪堪走上入京赶考的路。”
宋熙瑶蹙起眉,忍不住插一句话:“戚国女子真是可怜,不能为自己的婚事做主。”
顾景尘瞥宋熙瑶一眼,才继续讲道:“高蕴在一日夜里偷偷溜走,快马加鞭追上她的玉郎。到达京城时,只听闻玉郎已闭门苦读,潜心备考,不再见人。高蕴不忍打扰,自己又不识字,便花心思做了糕点,暗藏一根红线,名唤‘思云糕’,倒作‘高蕴思’,求人送进他屋内。”
宋熙瑶点点头:“难怪如今的思云糕里头必是红心——然后呢?”
“按人们期盼地来,自然是良人会意,弃了春闱。一番波折后,终成眷属。于是后来,戚国女子送思云糕给男子,便成了表明心意的意思,暗示着,”顾景尘笑着朝宋熙瑶俯身,看向宋熙瑶两只认真的眸子,“要男子来迎娶自己。”
他在说些什么!宋熙瑶耳朵一热,眼神朝一旁闪躲,背往后靠上一靠:“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顾景尘直起身来,拾起筷子,搛下一块,却没有放入嘴里,而是看向宋熙瑶:“老板是大昭人,有没有这个意思,都不必在意。”
宋熙瑶不自在地换了个更端正的坐姿:“是啊是啊。”
“所以,”顾景尘道,“老板将思云糕改得极好,不知日后我还能不能吃到?方才,老板可是说了可以的。”
宋熙瑶一怔,说好不是,不好也不是。正权衡着,却听楼下一阵哄闹,穿过薄薄的窗纸透来,充斥在整间屋子之中。
“老板,”管事喜笑颜开地出现在门口,脸都跑红了,“这回的衣裳都被定完了,还有好些姑娘要呢!”
侍立一旁的碧鹃毕竟才十三岁,听见这消息,不似青鹂沉得住气,立即笑开花:“那这回我们姑娘可有得赚了!”
“那还不是多亏了坊里的姑娘们。”宋熙瑶双眸放光,站起身,又瞧向顾景尘,“若我估得不错,这份功劳还有景尘的一份。”
顾景尘亦瞧向宋熙瑶,微微勾起唇角以作回应。
“我去与裁衣铺老板再谈谈。”宋熙瑶不再耽搁时间,同顾景尘再说上几句道别的话,接过青鹂递来的幕篱戴上,与管事在寥寥几句间商量毕,便下楼去。
待她们一走,顾景尘的笑意在顷刻消散。他转过头,瞧向半掩的窗下被挪位的盆景。
“老板总是这样忙,一听闻何处有钱赚,便会忘了我们,立即赶过去。我原以为公子是新人,她会多留意些,却仍是老样子。”
正欲起身前去探看花盆的顾景尘猛一回头,只见陌予又端着碗开门,径直走至桌前,自觉地坐下:“方才的思云糕怎么样?顾公子要不要尝尝这个?”
顾景尘瞥见那琉璃碗中熟悉的粥,身形一顿。
“这是我做的七星粥,可好喝了。”陌予当他不知,忙解释道,“还有思云糕,都是我做的。”
顾景尘舀起一勺粥,凑近鼻下嗅上一嗅,发觉这味道与自己在戚国所食别无二致。不似被宋熙瑶改动后的思云糕,虽指不出来,但任何在戚国长大的人都能在一瞬间察觉到细微的异样。
他放下调羹:“老板这么喜欢戚国美食么?”
陌予听他提起宋熙瑶,脸上飘过一丝不悦:“这七星粥,我可从来没给任何人讲过。蓬京只有我一个人晓得如何做呢!我会好多戚国美食,甚至还知道戚国特有的酿酒法!”
顾景尘挑挑眉,眸中骤然闪过凶光,右手拇指与其他四指接连摩擦一番。
见顾景尘不喝,陌予着急地将粥往他那处推:“快尝尝吧,别凉了。老板有赚钱的命,只有我们这种日日喝西北风的能相互依靠一番了。不像那边的闻香楼,我听说啊,他们老板每日都与他们在一处。”
“姑娘这手钏倒是好看,”顾景尘仍是不动那粥,而是看向陌予露出来的金手钏,“在何处买的?”
“这个呀?”陌予兴奋地取下来,举在眼前,“这可是我在乐坊里攒了三年的钱买的,用了整整五十两银子呢!”
顾景尘指指自己的耳根:“那姑娘这儿的疤,又是怎么回事?”
陌予一下子收回笑容,慌忙地捂住耳根:“小时候……小时候不小心跌的。”
顾景尘笑问:“我听闻,戚国的贱民,自出生起便会被父母在耳后划上一刀。那位置,可与姑娘的疤长的是同一处呢。”
“你胡说!”陌予一拍桌,身子往后靠去。
“胡说?姑娘,你说你在烟青坊三年里,攒钱买了五十两银子的手钏。我看了册子,老板平日里供乐人吃喝外,新衣裳不要钱,胭脂等物也都几乎是有求必应,除此外,每月还会给些银子。银子多少虽不定,但能供你买一个成色极正的手钏,恐怕也绝不吝啬吧?姑娘又怎说自己是喝西北风呢?”
陌予急得身子又往前俯,甚至还想抓住顾景尘的手,却被立即躲开:“顾公子!你不要这样想!你或许还未去闻香楼瞧过,他们的老板待他们可好了!”
顾景尘冷笑一声:“姑娘,你不顾大戚禁令,私自出逃至昭。烟青坊老板心软收留了你,不嫌你是戚国贱籍之身,供你吃穿,哪能料到你忘恩负义如此?!”
“你血口喷人!”陌予气得站起来,指着顾景尘的鼻尖,“你凭什么说我是戚国贱民?我陌予堂堂正正在烟青坊做事,不信你去问老板!”
“现在想得起老板了?”顾景尘嫌恶地站起身,避开她的指尖,“方才在楼下私会时怎么想不起来呢?”
“我没有!是他找的我!”
“是他找的你。你一直对他开出的条件犹豫不决,抉择不出来去,还要再等他开个更高价?”
“你胡说!你凭什么污蔑我!你……你等着!”陌予见争不过,便往门口跑去。
顾景尘轻笑一声,几乎在瞬间便站在门口,一只手挡住门,眸中的寒意冷得陌予一颤:“污蔑你?是谁说的只有自己会做七星粥?七星粥是何处之食?是谁说自己来烟青坊三年,而三年前恰逢戚国大涝无数饥民奔赴他国?嗯?姑娘?”
陌予浑身发抖,眼睛通红,一大滴泪在眼眶边缘摇摇欲坠:“我告诉了她思云糕的做法!我还给她挣了那么多钱!我已经报恩了!”
顾景尘放下手臂,好笑地问:“姑娘的报恩可真够简单。一个救了你命的人,恩情原来如此之小?”
“那我总好过那些受恩不报的人!”
“真的么?”顾景尘往前一步,吓得陌予连连后退,险些跌倒在地,“去月盐铁司忽增收所谓荐衣税,为何这早已开始的新衣展会自那时开始增税?再往前,某几页的账册不翼而飞,而此后不久,闻香楼生意突然火爆,莫非是他们寻了什么高手,能潜入只有烟青坊的乐人晓得的去处?”
“你……你究竟是何人?”陌予腿一软,不禁一个踉跄。
顾景尘昨夜趁坊内无人,凭着管事带他逛过一圈的记忆摸进账房,翻看了近几年的账册。他今日本只是随意将几处蹊跷讲出来,却恰巧都是陌予动的手脚。
“我?乐人而已。”顾景尘轻描淡写。
昨夜在账房,顾景尘还意外寻到一本大约是宋熙瑶自己写的手记,记录了她来烟青坊每日的大事。
那是本新的手记,才写了一个半月。顾景尘自后往前翻,很快便看见了自己。作为第一个男乐人,他确实有必要被记录下来。
宋熙瑶仅写了几字:“顾景尘,皎皎若景明,遗尘矣。可期。”
她的字娟秀中带着些许圆润,十分讨喜。
“你肯定偷看了什么!”陌予气息颤抖,“你图谋不轨!”
顾景尘想着宋熙瑶那行字,周身的寒气已消了大半。此时该讲的差不多也讲了,他还惦念着那被挪动过的盆景,于是他让开路,连看都不看陌予一眼:“走。”
“我要告诉老板,你偷看了东西!”陌予出了门,离顾景尘五六尺远,咬牙切齿地讲完,才转身离去。
顾景尘一挑眉:“回来。”
“怕了?”陌予扬着下巴回来,要与他谈条件。
顾景尘朝桌子偏偏脑袋:“把你的粥端走。”
陌予正要讲出的话硬生生卡在嘴里,只敢照做。怒气冲冲地自里头出来,这回胆子大了些,她隔着三四尺便再次放狠话:“你若给老板说,我便告诉她你偷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看到时候,是在这儿呆了三年的我能留下,还是才来的你能留下。”
顾景尘懒得回她,一个眼神都不愿给,转身将门关好,快速走至花盆边,自下面抽出一张纸条。
明后两天是9点和21点的双更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