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武艺有三绝。
赵萍生的暗器，燕潭秋的弯刀，还有秦肆的轻功。
为了维系这身出绝功夫，秦肆日日勤学苦练，严寒酷暑，从无耽误。这招保全了他十数年的性命与饭碗，每有争斗落了下风便带着太子跑路，敌手气得大骂他鼠胆怂包，秦肆充耳不闻。
刀光剑影里讨生活，活了就是赢了。
他的轻功称第二，京城更无人可堪魁首。
习武之人都拿他束手无策，躲过洛府家丁的目光，更不是什么难事。秦肆对这桩差事很有信心。
京城嫁娶之宴有讲贵客留宿三日的风俗，夏诘乃是明相门生，纵洛承洵满肚闷火，也不敢不给面子。
“只要夏诘病个两三日，祭祀大典上一缺人，这事就好办。”周彻想到了法子，眉间阴郁尽散，满是期许地握住秦肆的手，“阿肆，本宫便靠你了。”
将面罩往上一扯，秦肆在屋檐间轻巧穿行。
来前早已打探清楚，夏诘住在洛府南边的厢房第三间。时已深夜，守更的家仆大多昏昏欲睡。秦肆身轻似燕，步伐点过仅如轻针落地，黑衣夜行，神鬼不觉。
绕过最后一座水榭便是南厢房，四下观察确认无人后，秦肆悄然落地，从窗口翻进屋子里。
榻上人已然熟睡，秦肆拿出袖中画像比对，不错，正是夏诘。
他取出一包淡白无味的细腻粉末，捻了些许在指间往帐中洒去。末了，还不忘将床帷拉好。
大功告成，飞身而去。
往后山方向离开时，长廊骤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个妇人的交谈声乘着风飘来。
“刚刚那把骨牌也太臭了！都怪老陈没眼色，不然，我还能再赢两吊钱呢。”
“哎呀，你荷包也够鼓囊了，知足吧。快回去洗洗脸散散酒气，别叫人知道。”
“你也太小心了……”
后山这边院落稀疏不便施展轻功，但少有人至。秦肆走这边原是为了图方便，不成想还碰个正着。
声响愈来愈近，电光石火间，秦肆侧身闪进了手边的屋子里。
门一合，他顺势躲在桌椅后，直待两个婆子的话声渐渐远去，这才放下心来。
这里似乎是间书房，他被壁上挂着的一幅美人图所吸引，不是秦肆有闲情四处打量，是那幅画不知掺了什么东西，夜里皎皎月光透窗一照，竟有纷纷的闪亮光晕。
他不由多看了两眼，依稀可辨画上美人正倚门而立，乌发垂落裙摆飘飘，竟没有穿外衫，光裸香肩上搭一件红色披帛，纹样细密复杂，那星点的光亮似乎正是由披帛发出的。
秦肆敢断定，之前他从未见过这幅画。
可瞧着瞧着……便有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
究竟从何而来？
不过他无暇细思这微妙的一瞬，也没太在意。此地不宜久留，当即调动周身气韵，踮足轻盈离去。
跃上墙头的时候，秦肆算彻底松了一口气。主上交给他的任务总算万无一失了。
然而他一转头，和对面那位同样黑衣蒙面的对上了视线。
……
秦肆的眉心跳了跳。
今天他出门前是不是该看一下黄历的？
来者不善，只听簌簌声响，几枚飞剑迎面破空袭来。秦肆下腰避开，飞刃擦过时甚至能感到幽幽寒意。他不愿做多纠缠，就势后翻跳下屋檐，借灌木树丛为自己遮掩。
然而对方并不肯善罢甘休，形如鬼魅般直愣愣冲了过来。饶是秦肆深谙轻功，也觉他速度奇快。秦肆反手抽出照霜格挡，还没认出人，倒先认出了对方手里那对鸳鸯钺。
秦肆一瞬睁大了眼睛，急急道：“小萍，是我——！”
黑衣人高高举起的手骤然顿住，灌木摇落一地的白花绿叶。他开口，果然是秦肆熟稔的嗓音：“……剩儿？”
秦肆一把拽下面罩，愤愤道：“好险，今日差点死在你手里！”
“我没想到会是你，隔太远了，我只想着灭……”赵萍生也是才反应过来，又诧异又好笑。他顿了顿，环顾一下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二人来到皇城边一处僻静的小林，青石板道上放着石桌石凳。赵萍生也露出本来面目，浓眉一扬：“今天也太巧了。来，我看看有没有伤着你。”
秦肆摆摆手：“逗你的。你的暗器快，我的身法也快。就是把我吓一跳，还当是你窃贼呢。”
“我还在心里头叫苦，平白多了一桩灭口的活。大晚上又要跟死人打交道了。”
闹半天敌手原是挚友，两人说完具是相视而笑。
“不过，你怎么会来这里？”赵萍生凑近了点，“太子给你派的活儿？”
秦肆点点头：“是，我来替他收拾一个人。你呢，替陛下收拾人？”
两人儿时便是同村的玩伴，后来辗转入了宫，在暗营中步步扶持相依为命，彼此自然毫无隐瞒，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萍生轻轻道：“不，只是叫我去看一张画。”
秦肆疑惑：“看画？”
“奇怪吧？”赵萍生摆手，“叫我看了仔仔细细记下来。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
不知怎的，秦肆即刻想到了那张眼熟的美人图。
“可是画得一个女子？”
赵萍生奇了：“你怎么知道？”
“我恰好躲那屋子里，一抬头就瞧见了。不说这个，小萍，咱们也有阵子没见了。”秦肆伸手轻拍兄弟的肩膀，不甚大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缝，“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升官加爵。现在要叫你赵千户大人了——”
赵萍生一阵牙酸，反手拍开秦肆：“去去去，你小子就会打趣我。再大的官儿还不是给人卖命，唉，我都干烦了。”
秦肆凑近些看着他：“你这是累了？镇抚使很赏识你，只要你不泄气，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赵萍生缓缓摇首，认真道：“刀口舔血提心吊胆的日子，我真的过够了。金玉珠宝再多顶用吗？都不知道自己几时有命花。从前我是贱命一条，死了也不亏，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握住秦肆的手，想起什么似的，眼中闪烁着一点难掩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剩儿，我把婉娘赎出来了。”
“真的？那太好了！天爷……你们总算熬出来了。”
作为褚相婉和赵萍生情爱的见证者，其中有多曲折艰辛，秦肆再清楚不过。两人相识在教坊司，褚相婉是籍没抄家的落魄小姐，又有先父仇家的眼睛盯着，照理说终生都要被困在欢场里头。
这几年赵萍生没少为她四处奔走，无奈人微言轻，次次都是无功而返。
“是真的，我去求了崔大人。他替我打了个招呼，把婉娘放出来了。”
秦肆一时心中有些酸涩。赵萍生腿都快跑断了也没能做成的事儿，却不如上头人轻飘飘一句话。
他也不是没想过求周彻恩典。但教坊司隶属皇城司，皇城司又直接由皇帝管辖，太子不便染指，这才一直耽搁到现在。
“今日不巧，我身上什么也没带。赶明儿我送两匹上好的云锦给你们做衣裳，庆祝嫂子脱离苦海。”
赵萍生叫了一声：“哎，这东西难得，你自己留着吧。”
“主上赏了我好些料子，我穿不完，白白放着也是可惜。”秦肆佯怒，“不许再推脱，咱俩还客气什么？”
赵萍生拗不过，只好同意。他打眼看去，秦肆一身玄衣，墨发高束，腰间脸上半两多余的肉都没有。俗话说心宽体胖，瞧着秦肆该是没少操心。
他不由叹息一声：“还以为宫里的日子好过点，我看你反而越来越瘦了。”
秦肆摸摸自己的下巴，不以为意：“有么？我就是练轻功的，哪能长肉呢。”
赵萍生定定看他片刻。
“剩儿，往后你打算怎么办，一辈子都跟着东宫吗？”
秦肆小时候的贱名是狗剩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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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夜访洛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