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丽贵妃几乎没有犹豫，只是微微眯起了那双乌黑的眸子，唇角勾起丝弧线，似狐狸一般打量着她，像是要看透她心里所想的那个契约到底是什么。

夜色漆黑，仙阙阁内灯火通明，微风袭来，吹起案上的书页，发出如铃般清脆的声响。

陆十一心下里明白，自己已经成为了丽贵妃一派的人，于是便开口试探：“贵妃娘娘想要我做什么？”

榻上之人撑起下巴来，盯着蜡油滑下在铜质的托盘上凝结成冰，而后缓缓开口，“我要你保住文妃的命。”

“另外，”贵妃伸出手去拿起了那块注满水银的桂花糕，烛火在眸中映得一片橙黄，“替我调查临冬的下落。”

从仙阙阁内出来后，陆十一的大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走到一半，她就坐在庭院的游廊上，看着池中锦鲤群群浮上，见没有喂食的意思，又消失在漆黑的湖面之下了。

少年见她不走，倒意外地停下脚步来看她。

她回望过去，看着他良久，半晌才自语般开口：“文妃她…还活着吗？”

月光从他身后斜洒下来，朦朦胧胧之间只勾勒出一个影子，他似乎是皱起了眉头。

对方没有回答她这个愚蠢的问题，陆十一回想了一遍原著，书中文妃只了了出现过一次，还是以亡故之人的身份一笔带过的。

原著中说，文妃，是最重要的女配白迁延的姨表姐，死在后宫，无人问津。

既然此时文妃还在，那有极大的可能性说明，现下是改变文妃命运，也即验证原著是否真的能够修正的关键节点。

“为什么要我保住文妃的命？找临冬又是什么意思？”

想到改变命运后，她的声音不自觉加大了许多，“既然丽贵妃要我跟着你，那说明您也是丽贵妃手下的人，你——”

“你应该休息了。”对方冰冷的打断了她的话。

尽管是背光，尽管语气并不和善，可她却莫名清楚的感觉到，少年看她的双眸中那抹寒冰因为她的失态而融化了些许。

这句生硬的结束语，就像是那句说丽贵妃不会杀了她时的感觉一样，给她一种强烈的安心感。

强迫她放松紧张的神经。

她这才起身来，乖乖地跟在少年的身后朝临凤阁走去，银色的月光聚集在屋顶，飞蛾还是同千年后一样追逐着路边明亮的灯火。

等到门外，她的语气已和缓下来，试探一般问道：“您叫什么名字？”

站在门口的人想了许久，像是编造一个谎言，像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沈郁离。”

话音落下时，她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神不可名状地暗淡了，无数黑影交错在银色的路上缠绕。

陆十一的视线越过那人的身影，落在了花园的竹海上，郁离，是竹子的雅称。

沈郁离说罢便转身准备离开，却又顿住了脚步，他的声线微弱透着某种古怪的意味：“我是太医局白太医的弟子，不属于任何势力。”

说完再没停留，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消失在了厚重的夜幕之中。

*

被安置在临凤阁后，太子妃选秀便进入了倒计时。

余下的七天里，除了第七日外，每日会有不同宫的女官带着候选人去殿内学习，恰好按照宫、仪、服、食、寝、工六局分了六天。

从尚宫局出来后，众人被带至后花园内赏花。

拐过昨日救下骊歌的花园时，她不禁朝那副画的位置张望去，恰看到沈郁离正打琉璃房通往药局的小路上与她对上视线。

她出于礼貌趁通行者不注意时同对方打了个招呼，而沈郁离却像是不认识她一般轻描淡写地移走视线离开了。

一旁的点清看到这一幕，才悄悄凑过来在她耳边道：“这位公子是太医局白太医唯一的弟子，身份不详，与各位娘娘关系都好，有人传言说他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所以后宫里女眷都对他亲切。”

自被她救了一命后点清更是对她倾心的好，逮着空闲便一定要拉着她说些后宫要人的身世，不知何时更把另外二十位候选人的背景全给她打听清楚了。

虽说她昨日夜里便知晓了沈郁离是白太医的弟子，却还是无法回过神来。

直到想通后才明白，自己当着他的面质疑了他的师父，对方对自己态度冷淡倒真是她自己的原因。

见沈郁离走远了，点清又开始滔滔不绝地朝她灌输候选人信息。

陆十一开始时拐弯抹角地劝停过几次，可小姑娘反倒因她的话伤了心，她怕点清再哭个不停，只好作罢让点清继续说，全当是养了只会言语的鹦鹉，刚好为她收集些信息。

刚到池塘边上站着，便听到点清的声音在耳边压低了不少：“陆小姐，前面走的那位，是文妃娘娘的姨表妹。”

提到文妃，陆十一瞬间来了兴致，朝前张望去。

莲花池园肉眼上看起来并不大，但三十多人在一起又不令人觉得拥挤。

池塘正中央的闲亭上四角皆挂了一盏用绫罗点缀的琉璃灯，灯穗像蒲公英一般缠绵来往。

身着清绿色罗裙的少女目光落在荷叶之上，面色略显愁容，不知在思考着哪只蜻蜓豆娘。

这是陆十一第一次觉得，古画中的美人有了实体。

点清在一旁道，太子妃的候选人中，唯有这位文妃的姨表妹最有竞争力。

陆十一沉思了几秒，便开口问道：“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点清怔了一下，歪了歪脑袋：

“这姑娘名叫白迁延，父亲是大理寺少卿。”

果真是白迁延！

可陆十一还是有些讶异，白迁延是原著里后期最重要的一个主人公之一，说是陆拾迎的情敌并不太恰当，因为白迁延接近男主，主要是为了复仇。

但是复何仇原著里倒是没细说，只写白迁延复仇计划被发现后，怒骂男主与朝廷不仁，最后当众自刎。

她怎么也无法将现在这个袅袅独立如若天仙一样的白迁延和脑子里的恶毒反派画上等号。

就在她打算与白迁延搭话的同时，旁侧的几位小姐倒开了口：

“白氏倒是仗着与文妃有关，一副自视清高的模样。”

“就是啊，我倒要看看，文妃倒了白氏还会不会这样！文妃已有五个月没有任何消息，想必圣上早就容不得她家了，只等个适当的时机呢！”

另一个小姐接完话后正不悦地朝闲亭哼声，结果却被第三个人忙拦了下来：

“这话可不敢乱说！我家表姑也在宫内，说文妃根本不是没了消息，而是为了保护她才把消息封了起来！”

这三人当然是在说白迁延的坏话，陆十一本不想参与，但听到和文妃相关，便打算探个究竟。

只听那小姐又接着道：“毕竟十年前发生那件事以来，后宫再无子嗣……可我听说文妃这两日便要临盆！”

“什么！”

话音刚落，另外两位全然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短短一句话，也把陆十一震惊到了。

那三人似乎注意到她行踪诡异，慌忙收场离开。

对话最后提到的十年前的事儿便是男主的身世相关，男主的生母皇贵妃在十年前为了让男主成为唯一的太子继承人，便在尚食局投毒杀害后宫内所有皇子皇女。

最终，活下来的皇子只有男主一人和另一个与男主年龄相仿的傻皇子，皇女也只剩下了三人。

因为影响恶劣，此案，也被称作朱砂溺子案。

皇贵妃被抄家，男主过继到皇后膝下。

可是原著中，自十年前案件以来，后宫确实再无子嗣。

陆十一也清楚的记得白迁延复仇失败时作者用了一句“白家至此再无人”的话来收尾。

难道，丽贵妃便是要告诉她，有人要阻止文妃生子？

再抬头望去时，只见亭下聚集起了许多人，其中便有方才说白迁延坏话的三人，想必都是听了文妃的传言才去与之交好的。

陆十一只好选择以退为进，还是在池边观望那里的动向。

要说白迁延真是大家闺秀，举手投足之间优雅知性，笑容挂了那么久却完全没有疲惫的意思，在听别人说话时她眼眸似乎还会闪闪发光，仿佛入世仙女一样，只要一眼就能洗涤心灵。

再加上身边的少女皆美的各有不同，映在眼里更像是一副博物馆珍藏的古画。

陆十一也不禁被这一幕所蛊惑，可她还未看够，却听到那副画中传来一阵骚动。

不知怎的，白迁延竟是从石桥上跌了下来！

一时间周围的人皆为此而惊呼，池塘内锦鲤四下逃亡，这片水池看着清，实则深不可测，白迁延的丫鬟全都慌了手脚，眼瞅着水面渐无波澜，连忙大呼着救人。

回过神来时，陆十一已脱下批帛袖衫，纵身一跃跳入了水中。

虽说她大学时游泳课是必修，也是她唯一拿了满绩点的体育项目，可身体与冰冷的湖水接触的一瞬间，大脑才清楚的反应过来——救人与游泳是完全不同的。

此时，耳畔已经被流水声，气泡破裂声塞满，世界变得喧嚣又静谧。

她抛开恐惧继续下潜，直到看到白迁延的身影。

落水的少女没有挣扎，看到她时，那双漂亮的眼睛明显微敛，可白迁延没有笑，唇色已经开始发紫，长发宛若风吹地缠住她。

她将白迁延背上背时，对方亦没有反抗，整个过程似乎太过顺利了些。

出水之后，没有人敢出声，只是所有人都看着她们。

仿佛要证明她的想法一般，背上的人咳出水来，虚弱的声音低低地，像是湖中女妖的呢喃。

陆十一清楚的听到白迁延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不是简单的谢谢，而是一种抑制不住地悲伤与埋怨。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为什么要救我。”

捉了个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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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p.04 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