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死者身份确实是方才晓翠所说的守灯太监后，陆十一将沈郁离拉到了一旁汇报情况。

这太监中毒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已毒发身亡，死前瞳孔散大、对光反应消失，似是杏仁毒所造成。经由检查，其中必然还混杂了水银。不需明说，沈郁离便明白，杀死小太监的这人，和先前水银案中谋害文妃的凶手，极可能是一个人。

待沈郁离派人前去太医局叫伏析后，陆十一凝眉道：“沈掌事，你当真没什么事情瞒着臣女吗。”

沈郁离不解：“甘霞宫的案件，所有线索你都知道。文妃娘娘案，我没说的，你也都猜到了。陆姑娘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她抬手支起下巴，朝东边大门处望去，此刻，馆舍内的所有太监都站在东门旁正对方才的命案小声讨论。她压低声音：“方才这人去世前那声绝叫沈掌事应该也听到了，他当时死死拽着我的胳膊，指着东门，喊了声东。”

“我往东门看去时，只看到你与他同屋的小果子在……或许是我想多了，也可能，他根本不是想说东边。”陆十一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刻，自己的情绪或许是被人之将死的恐怖感所笼罩，所以才会产生疑虑，现实不像侦探小说，指着什么东西什么人，就一定会与案件有关。

沈郁离听完，也不自觉往东侧看去：“我明白你的顾虑，或许他说的东，也可能是凶手逃跑的方向。总之，记下这个线索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间馆舍其实并不大，它地理位置较为偏僻，与尚服局离得近些，其中住着的都是最下级的守灯太监。进门共有五间屋子，除一间用来放置井匽外，其余四间各住五人，总有二十人。

方才验尸时，陆十一打听到，这青年住在最左侧的屋内，与他同住的人中有个叫小果子的，乃是两年前开始跟着他的小太监。死者平日里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性格也孤僻怪异，除了小果子，几乎无人会搭理他。

今夜，死者屋内恰有一人巡班守灯，只有四人在。等伏析来后，潦草在院内摆了张桌子，与陆十一和沈郁离开始分别询问同房内其他三人。

除小果子外的两人供词大差不差，一人说自己亥时便已睡下，睡下时，死者与小果子还在说什么悄悄话，他与这两人关系都不大好，也没兴趣偷听，立刻就入梦了。

另外一人说，自己由外当差回来，已是子时，除了今夜不在的那位外，其他三人都睡熟了。等到寅时刚过，死者忽然呼吸急促，听着不像在行苟且之事，他便率先醒来想骂上对方两句，可起身瞧去时，只见他已口吐白沫，双眼放大，身体抽搐。

“之后，我便被叫醒了，”小果子甚为慌张，想起死者死前模样犹如梦魇，更是吓得哆嗦起来，“我怎么叫他他都不说话，由于屋舍难打扫外加空气差，另外两人就提议我们先将他抬出屋外，别死在屋子里面。等将他拖到院子里时，我就赶紧想去找太医局的人来，答安公子刚好最近在尚服局帮忙，正打算往尚服局走，就碰到二位大人了。”

“你醒来前，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沈郁离问道。

小果子立刻摇头：“没有，奴婢睡觉一直很死，因为这件事，已经被师父骂过好几次了。今日，还是同寝的前辈摇了我几次才醒的。”

他看起来不像说谎，陆十一便插话道：“那人说，你在亥时与死者说些悄悄话，你们二人当时在说什么？”

“这……”小果子支吾半晌，不愿开口。

伏析见状将自己佩刀卸下嘭的一声放到桌子上，本在椅子上坐着的小果子登时吓了一跳，腿一软，竟直接跪在了地上。旁侧的陆十一瞧见，不禁感慨，下跪这方法，在古代真是顶用。

只听小果子立刻便改了语气，虔诚道：“伏大人，只是师父告诉我，他再过几日就能将欠款全部还清了罢了！其他的，什么都没说啊！”

伏析听之问道：“什么欠款？”

小果子磕磕绊绊地回答，自他入宫成为守灯太监拜死者为师父后，便一直害怕对方。死者与同寝的人关系不好，除了脾气怪异外还有个缘由，即是他嗜赌成性。据说馆舍内的所有守灯，全都被他因借钱问题得罪了个遍。

前些年，还会有人到馆舍催债，死者还不上就挨一顿打，但由今年年初开始，他到了月底反而会有盈余。今日睡下前，死者在外喝了酒，回来后拉着小果子神秘兮兮地讲，过了三日，他便能捞下一笔大的。

“他有说过，月底的钱是由何处来的吗？”陆十一立刻追问。

小果子又对着她拜拜：“问过几次，师父都不愿告诉我，甚至有次还为此打了我一顿。不过，他之前喝多的时候自言自语过，说什么下弦月后是好日子，天上月亮看不见，才好给人收尸。”

沈郁离与陆十一对视片刻，便要小果子将死者醉酒后的话细细说来。

小果子几番回想，终于在最后道，下弦月后，死者必会去南门小道，但是具体在那里干什么，他却不知道了。

*

线索倒是没有立刻就断，只是那夜是谁去杀了那人，沈郁离查了几天都没查出来。

陆十一自被太医局录取后，便搬至沈郁离书苑旁侧的客房住下。这间客房与沈郁离的寝居只隔了一个养着繁花的院落，由于屋门窗都是用纸所制成，故隔音效果并不算好。沈郁离也没什么要瞒着她的，所以哪日谁来拜访，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夜晓翠归还夜明珠后，沈郁离先给她放了几日假休息，直到三日后的晚上，上弦月当夜，陆十一由白太医那习完功课回寝室，走到沈郁离屋外时，听到一位小太监前来沈郁离屋舍下传话。

“奴婢确认了，答安公子那夜确实在尚服局内帮忙。不过，根据阿蝶女官所说，寅时左右时，答安公子去游廊休息了一个时辰未见人影。”

她立刻了然，沈郁离是在怀疑答安。心里回想起那夜遇到的那个人，的确身形与答安公子相近，可声音确实差了极多。且那暗卫身手极好，一眼看过去便能知道对方必然习武多年。而答安公子乃是一介文弱书生，怎么着都与那人对不上。

陆十一也不想插手管太多事，便要移步离开，却在这时，书苑纸门由内被人拉开。

只见方才说话之人抬头瞧见她，条件反射似的收回放在门上的手快速移至腰间，正摸上刀柄时，才反应过来是陆十一。他的手极其自然地又抬起，换成了行礼的动作，仿佛刚刚准备杀人灭口的不是自己：“陆女官。”

被这么一拜，尴尬的人反倒成了她，她站在外，不禁扯出个笑来慌忙解释：“我只是路过，什么也没听到。”

“听到了也无事。”沈郁离在屋内，行个动作，便叫那来汇报的人离开了。

陆十一站在廊下犹豫要走还是要留时，只听沈郁离道：“我正要去寻你。”

“今夜，你与我一起，去南门抓人。”

*

今夜扮了男装，往南门小巷走的路上，沈郁离给她讲了大致的计划。那条小果子供出的小道他已经在这三日里派人查清楚了，是一条往出宫路上行的废弃窄路，路上无灯，亦不会有行人。若那暴毙在馆舍中的太监每个下弦月要与人接应，这里便是最好的地点。

既然已知晓具体日期是下弦月，前些日子也就没叫她来蹲守。今夜麻烦她来，只是因为陆十一的身高和形体与死去的太监相似，穿着与对方极像的衣服，再戴上纱帽，接应的人在黑暗中一时不会发现。

沈郁离以往给她的印象向来是多疑的，只是这几次，他都没有让陆十一过多解释什么，反而是她自己心虚不少。想着找机会说明刚刚她真没偷听，却在谈话间错过了最佳时机，陆十一也就没有拒绝扮死者这个危险请求。

似乎见她什么都不说有些奇怪，沈郁离才又补了一句：“这次，我是真的派了人在暗中协助。”

听了这话，陆十一才轻松些，打趣道：“沈掌事，你不觉得我自被你收入麾下后，总是在深夜与你出任务吗？”

沈郁离没明白她的意思，于是陆十一接着说：“感觉我好像便衣警察，有点帅的。”

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追问她便衣警察的含义，她立刻又补充道：“长官要我怎么做，尽管指示！”

她学古装剧中的侠客双手抱拳，却见沈郁离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半晌后，他才问道：“陆姑娘上过学吗？”

说的是与案件无关的话，陆十一歪歪头：“中书大人请过老师，只是学的都是琴棋书画。”

“不是这个学……”

“学宫也没去过的。”放心，掉马这件事她在行，绝不会让原主在别人那里落下一点把柄。

长久的沉默后，沈郁离叹了口气：“罢了。”

彼时，二人正站在进入窄道口的树荫之下，陆十一靠近墙边，阴影恰好将她与沈郁离分割到两侧。下弦月的光极为暗淡，夜风一吹，便把光辉带走了。

就在这时，只听窄道尽头传来阵阵脚步，沈郁离立刻侧身藏在暗处，陆十一拉低帽檐，朝脚步声来的方向看去。

片刻后，几道人影出现，看到站在那的陆十一，压低声音唤她：

“死人，今天晚上没喝酒吧！”

今日没有小剧场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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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p.48 下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