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规矩方圆(上)

墨离的出现,如同在紫宸殿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原有的节奏。只是那份无形的、被严密守护的感觉,已然根植于心,让花予安在感到安心的同时,也愈发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这日清晨,用过早膳,花予安正预备如常去书房临帖,却见云辞身边的首领内监德禄笑眯眯地进来,躬身禀道:“太子妃娘娘,殿下吩咐,请您移步偏殿暖阁。”

花予安微怔:“殿下有何吩咐?”

德禄笑容可掬:“殿下说,娘娘初入云宫,虽聪慧敏达,然宫闱礼法规矩繁细,不同于花国。殿下今日得空,欲亲自为娘娘讲解一二,以免日后在某些场合,被小人钻了空子。”

亲自讲解宫规?花予安心中掠过一丝讶异。云辞身为太子,日理万机,竟要亲自过问这等琐事?她下意识觉得这并非表面那般简单,却又找不到推拒的理由。

“有劳公公带路。”她敛衽起身,示意青黛不必跟随。

偏殿暖阁不似正殿那般庄重肃穆,铺设着柔软的波斯地毯,窗下设着暖榻,榻上小几摆放着一套雨过天青瓷茶具,旁边还有几卷书册。云辞已等在榻边,他今日未着常服,反而是一身较为闲适的月白云纹锦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仪,多了几分清雅公子的风致。只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看到她进来时,依旧深邃得让人心慌。

“来了。”他语气平和,指了指暖榻另一侧,“坐。”

花予安依言坐下,与他隔着一个小几,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云宫祖制,沿袭前朝,但细节处自有不同。”云辞拿起一卷书册,却并未翻开,目光落在她身上,缓缓道,“譬如,见帝后,需行三拜九叩大礼,你已知晓。但见宫中位份高的太妃,或宗室长辈,则需行肃拜礼,手势、幅度、乃至眼神,皆有讲究。”

他放下书卷,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起身,孤演示与你。”

花予安只得起身。暖阁空间本就不大,他这一靠近,那股清冽的冷松气息便不容抗拒地笼罩了她。

“肃拜礼,首先,身形要正,脊背挺直,但不可僵硬。”他说着,手掌轻轻贴上了她的后背,顺着脊柱的线条缓缓向下,直至腰际。他的掌心温热,隔着一层春日衣衫的布料,那温度也清晰地熨烫着她的肌肤。

花予安身体瞬间绷紧,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这教导……未免太过亲身。

“放松。”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磁性,“双肩下沉,对,就是这样。”

他的手指又轻轻按上她的肩膀,微微调整着她的姿态。那触碰克制而守礼,偏偏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亲密。花予安能感觉到自己耳根在发烫,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快。她垂着眼睫,不敢与他对视,只能盯着他锦袍上精致的云纹。

“然后,是手势。”他仿佛并未察觉她的紧张,执起她的双手,引导着她交叠在身前,“右手微握,左手覆于其上,拇指内扣。位置需在腰腹之间,过高显得轻浮,过低则显怠慢。”

他的手掌完全包裹着她的手,指尖偶尔擦过她的手腕内侧,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的讲解清晰耐心,动作也无可指摘,仿佛真的只是一位严格的老师。可花予安却无法忽略那包裹着自己双手的、属于男性的、带着薄茧的温热触感,以及他靠近时,拂过她额发的气息。

“接下来,是行礼的幅度。”他稍稍退开半步,示意她演示,“缓缓屈膝,身体前倾约三十度,目光需垂落于身前五步之地。”

花予安依言照做,努力集中精神,规范着自己的动作。

“幅度稍欠。”他评价道,再次上前,一只手虚扶住她的腰侧,另一只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再低一些。”

那只扶在腰侧的手,存在感强得惊人。花予安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透过衣料传来的、稳健的脉搏跳动。她依言将身体压得更低些,颈项弯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露出衣领下一小段白皙细腻的肌肤。

云辞的目光在那处停留了一瞬,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暗流涌过。他喉结微动,声音依旧平稳:“可以了。”

花予安直起身,悄悄松了口气,以为这折磨人的教导总算告一段落。

然而,云辞却并未回到座位,反而又拿起另一卷书册,道:“肃拜礼尚可。再说说日常见礼。与宫中妃嫔、命妇相见,依品级不同,有万福礼、拱手礼之分。其中万福礼,最重姿态柔美,体现皇家妇容。”

他再次示意她起身,然后绕到她身侧,仔细端详着她的站姿。

“万福礼,双脚需并拢,膝微屈,同时双手在身前右下侧轻轻搭握。”他一边说,一边再次伸手,轻轻捏住她的手腕,调整着她双手交握的位置和力道,“手腕要柔,不可用力。对,就是这样。”

他的指尖仿佛带着电流,所过之处,皆引起一阵隐秘的酥麻。花予安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精心摆弄的瓷娃娃,而操控着她的,是身后这个心思难测的夫君。她试图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学习宫规”这件事上,却发现这几乎是徒劳。他的气息,他的触碰,他偶尔投来的、深沉难辨的目光,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行礼时,面容需平和,唇角可含浅笑,但不可过分。”他的声音再次靠近,这一次,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响起。他的一只手,甚至轻轻托起了她的下颌,拇指的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下唇瓣,调整着她面部微微低垂的角度。

花予安浑身一僵,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唇瓣上那细微的触感,如同火星溅落,瞬间点燃了她脸上的热度。她甚至能数清他长而密的睫毛,能看清他冰蓝色眼眸中自己清晰的、带着慌乱的小小倒影。

他靠得极近,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细微的血丝,能闻到他身上除了冷松之外,一丝极淡的、似乎是熬夜批阅奏章后留下的笔墨味,他温热的呼吸交织着她的,暖阁内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他凝视着她泛红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睫毛,那双向来沉静如冰湖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某种压抑已久的、深沉而炽热的情感。那里面有探究,有渴望,有势在必得的决心,甚至……还有一丝,被她全然陌生的目光所刺伤的、极淡的痛楚。

花予安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意图。她想要后退,想要避开这令人窒息的距离,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就在她以为他会做出更逾矩的举动时,云辞却猛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转过身,走向窗边,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

“今日便到此为止。余下的,改日再学。”

花予安怔怔地看着他挺拔却莫名透出几分孤寂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方才那几乎要将她灼烧的炽热氛围,瞬间冷却,只剩下她依旧急促的心跳和唇瓣上残留的、若有似无的触感。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德禄。”云辞扬声唤道。

首领内监应声而入,依旧是那副恭敬的笑脸。

“送太子妃回去。”云辞没有回头,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德禄躬身,对花予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花予安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微涩:“臣妾告退。”

她转身走出暖阁,春日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心底那一片寒凉与迷茫。他的温柔,他的亲密,他的疏离……这一切都像一团迷雾,将她紧紧包裹。

而在暖阁内,云辞依旧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抹渐行渐远的粉色身影,缓缓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下颌肌肤那细腻温软的触感,以及……她唇瓣那瞬间的微凉。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要的,不仅仅是她的人在他身边,他要她的身,她的心,她全部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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