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车厢内静谧,蓁蓁愁闷了一会儿,便也学那人一样阖起了双目。
不知又过了多久,马车慢吞吞地停下了,外面传来无忧的声音:
“殿下,到陆府了。”
蓁蓁这才睁开了眼睛,手背揉了揉,浅浅地打了个小哈欠。
她将将要下马车,还不忘回首道谢:“今日多谢殿下一路相送。”
男人只抬了抬眼皮,以做回应。
小姑娘刚下了马车,外面便喧闹起来,陆大人和康宁郡主快步走出来,脸上都是担忧,陆大人几步到了近前,声音浑厚:
“宝贝蓁儿!”
“快让爹看看,没什么事吧?”
蓁蓁猜到爹爹娘亲定然心焦,赶忙贴上去转了个圈,笑眯眯地:“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说着,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将柔软的纱袖撩起一点,凑到康宁郡主面前撒娇道:“可恶的蚊子,将女儿的手臂都咬肿了,娘亲一会儿要帮女儿上药。”
康宁郡主看着自家女儿那雪白的细腕上好几个红包,一时心疼不已:“可怜我的宝贝了,快回府,娘亲帮你涂药。”
说着,她又转头教训陆庭远:“早便说了要派车去接,你倒好,几番推阻,你看看女儿的手臂,都怪你!”
自己捧在手心的娇娇乖宝这般可怜样儿,陆庭远也心疼不已,赶紧让人先带着妻子和女儿进去涂药,又吩咐厨房赶紧煮点东西来。
看着康宁郡主和陆蓁蓁进府后,陆庭远才回过身来,马车撩开了软帐,露出里面人矜贵的锦袍,如同芝兰玉树,苍穹孤月。
虽然陆大人平时在朝堂上对着东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此时多亏了对方送自己女儿回家,陆大人倒是拎得清,拱手道谢:“微臣谢太子殿下护送蓁儿。”
里面的人淡淡应了一声,道:“江阳侯世子巡营有功,路遇急事才匆忙回京,丢下了陆姑娘,是为国事,本宫合该为其护送,大人不必挂怀。”
陆大人一听,这才知道今日女儿原来是被江家那个小子拐出去玩了,心里顿时存了些思量。
送走了东宫,陆庭远缓步回了府内,一路皆在想着方才之事。
刚走进俪水院,便听见自家夫人的河东狮吼:
“送个人怎么要这么久,是不是又在唧唧歪歪你那些个折子?”
康宁郡主瞧着自家夫君慢吞吞的样子,没好气道:“人家太子今日好歹送了女儿回府,你总也该放过一日。眼瞅着太子便要代行国事了,你再这样同他对着干,保不齐哪天就撤了你这御史中丞的位子给别人坐了。”
被自家夫人噼里啪啦的一顿说教,陆大人的心思一时清明了,他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夫人和女儿面前。
康宁郡主已经帮小姑娘上过了药,蓁蓁在外累了一天,此刻蔫头搭脑,有些困了,揉了揉眼皮,娇憨道:“爹爹,怎么送人送了那么久?”
暖烛灯下,一家三口围坐夜话,陆大人搬了个小矮凳过来,揉了揉女儿的发顶,问道:“乖女儿,你还没告诉爹爹,今日为何是太子爷送你回府?”
他这样一问,康宁郡主心头也警惕起来,夫妻二人都看向了蓁蓁。
蓁蓁晃悠着小脑袋,赶走了困虫,跟爹爹娘亲讲起了今日之事。
说到最后,气愤地叉起了小腰:“江朝这个不靠谱的,竟然将我丢在了马场,改日定要他好好赔罪!”
康宁郡主也和女儿同仇敌忾:“这个臭小子,就算是有着急事要走,也该让人往咱家递个帖子,咱们府上派人去接你,怎能拜托太子?改日定要同他娘好好理论一番。”
对于江朝的行事,陆大人也皱了皱眉,但他此刻心头忧虑的却是另一件事。
东宫临走之前特意强调,是为江阳侯世子护送蓁儿,此话是何意?
联想昨日宫宴上皇帝惊天一语,陆大人很自然地便想到,东宫这是怀疑陆家有弄权之心,所以才特来提点,陆家既然早有与江阳侯府结亲之心,就莫要对太子妃之位有非分之想。
陆大人心如擂鼓,陆家这些年备受太后与皇帝宠眷,只怕东宫恐怕仍然没有放下对陆家的疑心。
平日里陆庭远对太子确然有诸多不敬,但那皆是在朝堂,为臣之道,为天子纠错,为百官证名。太子行事诡谲,心里却是拎得清的,即便对自己有所不满,却不会有疑心,如今因着陛下的一时兴起,恐怕叫东宫对陆家存了疑心了。
他思忖着,问道:“蓁儿,爹爹问你,太子爷可曾与你提起昨日宫宴之事?”
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陆蓁蓁也觉得祁宴小心眼儿,恐怕还怀疑自己想入主东宫,于是赶忙倒豆子似的将祁宴的话说给了父母亲听。
夫妇二人听了,心情都有些沉重。
帝王之心难辨,此番被太子疑心,陆家实在是无妄之灾。
康宁郡主看着女儿已经耷拉着脑袋困极了,便推了推陆庭远,低声道:“太晚了,这些事明日再说,蓁儿累了一日了,快些洗洗睡吧。”
一时唤来丫鬟小厮备水洗漱,折腾了半晌,哄着姑娘睡了,康宁郡主着人熄了俪水院的灯,走出寝殿时,颂冬合上了门
知晓姑娘一日未归,府上众人都着急,此刻盼春、乐夏、挽秋也都过来了,并排站在院子里。
康宁郡主看着并立着的四个小丫头,也不愿多责怪,只叮嘱道:“你们四个自小侍奉蓁儿,对她的脾性合该很了解了,她疯起来便没影儿,如今看,江朝也是个粗心大意的性子,你们万不可事事听他们吩咐。下次不论是谁服侍,姑娘若再要去哪儿,你们定要先遣人回来告诉府上一声。”
“是。”
四个小丫头一一应了,康宁郡主和陆庭远这才相携着离去。
陆府上,俪水院的姑娘酣睡正香,正院大人和郡主的寝房里烛光依然明亮。
哄着女儿入睡了,夫妇两个心里却不甚安稳。康宁郡主倚在夫君的怀里,细眉蹙成一团:“夫君,太子今日到底是何意?”
陆庭远怀抱着妻子,心里也惆怅,叹息着:“陛下之言,恐怕让东宫疑心上陆家了。”
他性子慢吞吞的,凡事喜欢多思多想,与康宁郡主的火爆脾气正是截然相反,但这些年两人却恩爱一如往常。
康宁郡主闻言,道:“太子身为储君,日后定要三宫六院,旁人瞧着皇家千好万好,可我却看不上,我的宝贝蓁儿也是断不会入皇家这个虎狼坑的。大不了我去求了太后,让她老人家出面,打消东宫疑虑便是了。”
她瞧不上皇家,当年不愿自己的亲事被摆布,如今自然也不愿女儿踏入火坑。
陆庭远知晓她的意思,默了默,却道:“恐怕太后不肯出面啊。”
他这话说完,康宁郡主便明白过来他为何忧愁了。
太后曾为国母,可如今却年事已高,娘家后继无力,正是有心栽培人的时候。若这时能将娘家人送进东宫,日后母仪天下,自是皆大欢喜。即便她喜欢蓁儿,但普天下男子皆三妻四妾,太后未必会为了蓁儿考虑到这一步。
当年太后也曾想让康宁郡主入宫,她是自己挣扎过,才有了如今的夫妻恩爱。但今时不同往日,为了娘家昌盛,太后想必是十分乐意蓁儿入主东宫的。
康宁郡主这才明白此事事关重大,此时东宫不过是疑心,陛下也不过酒后一时起意,于陆家来说都不算大事。但若太后插了手,便真不好收场了。
陆庭远幽幽叹口气,道:“夫人,此事事关重大,依我看,唯一解法,便是将江陆两家婚事早早提上日程。”
“而且,此番事下来,我观咱们女儿不光有些小聪明,瞧她面对陛下与太子问话,便知是有大成算在心里的,日后出了门,想也不会受人欺负,如此,我倒是很放心了。”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有一桩,江家那个小子今日行事过于莽撞,我心中仍有些担忧,怕他非蓁儿良配。”
康宁郡主也对江朝今日的行事有些不喜,朝政确实事关重大,但也没紧要到派个人传话儿的功夫都没有,江朝大喇喇地将女儿丢给了太子殿下,实在是有些莽撞了。
“江家小子品性是好的,如今还是不沉稳的缘故,此事急也不是一两日便要做决定的,且再看看吧。”
夫妇房里的叙话声不久便停了,烛灯被吹熄,一同隐入进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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