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不敢。”元令仪越加恭敬地垂首,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是真心感谢殿下救命之恩。”
“虚伪!”曦和毫不客气地戳破元令仪的谎言,“知道我为什么厌恶你吗?”
元令仪面上仍是一片和煦,并不言语。
“你太过虚伪,我听闻你,还有你们家,认定太子哥哥并非良人。”曦和明亮的眸子寒光盛起,“你来说说,我太子哥哥哪点不堪,哪点不配你?”
“公主,我与元贞之间,曾经皆是因为误会,才有龃龉。”元令仪目光柔和,语调娇软,神情中带着微微羞涩,“如今互通心意,误会解除。现下,我觉得他很好。”
曦和凝视元令仪恭敬得毫无破绽的面皮,更觉得刺眼,“太子哥哥就是最好的男子,之前是你不知好歹。”
元令仪轻声说道,“元贞才华斐然,性情纯良,之前是我误会他了。”
“误会?是你一直对他抱有戒心,不肯敞开心扉。你知他在京中处境有多难吗,你知他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吗?我且问你一句,若不是他不顾一切惜你,护你,你会放下戒心吗?”
元令仪神色依旧是淡然的菩萨面,心却是停跳了一拍。
她知道高照真心待她,一国太子,不顾疫情凶险,不顾自身病弱,执意到偏远挹娄赈灾。所行为何,她心知肚明。
她不明白高照情深何来,亦是不明白自己缘何心动,真要深究情根为何深种。于她而言,恐怕就是在几近绝望中,他如神祇降临,救了挹娄,救了元令微,救了无数的他们,亦是救了无助的她。
“我今日就是要告诉你,太子哥哥为了你,无召出京,私自带兵调动粮草,药材,御史台参他大不敬的奏章没有十本也有八本。若不是父皇爱重,能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训斥就能收场的吗?”曦和愤愤不平地说道,眼中是对爱敬兄长的痛惜,“你以为李馥是什么人?他与太子哥哥生死之交,是太子哥哥最为信赖之人,自打他离开太子哥哥身边,围堵刺杀数不胜数,几次更是死里逃生,你凭什么要太子哥哥以命护你?”
元令仪眼中映着曦和恼怒的模样,心里却满是高照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只觉得心头一沉,好似心房一角坍塌,暴露出的是元令仪心底的情愫,难耐的情绪在胸腔来回激荡,一阵酥麻自心口流向全身。
“太子哥哥从没向你说过这些吧?”曦和鼻尖几乎抵在元令仪的眼前,呼出的热气烘得元令仪更加悸动,“英国公的家书,也未曾向你提过这些吗?”
元令仪面上一怔,曦和嗤笑一声,“怎么一纸婚约,我太子哥哥所做的一切就是理所应当的吗?你们英国公府上上下下,真是以怨报德!”
曦和冷笑着,将元令仪手中的谢礼接了过来,轻佻地在耳边晃晃,半眯着眼睛看向她,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将锦盒随手扔到河中,“既是谢礼,那便反哺生生之水吧。”
层层涟漪叠叠散尽,空留一池春水沁沁东流。
李馥见元令仪下了桥,忙不迭地走上前去,却见元令仪双眼微红,六神无主的样子吓坏了李馥。
“曦和公主骄纵,若是她言行无状惹了您,待太子殿下到了,您大可告上一状,让殿下替您出气。”李馥见元令仪毫无反应,急急说道,“太子殿下虽然宠爱公主,但从不溺爱,公主自小敬重殿下,最听殿下的话了。”
元令仪仍是一言不发地向前走着,突然停下对李馥缓缓说道,“他在京中遇刺了?”
李馥倒吸一口凉气,牛眼大的眼睛瞪得更圆,“公主告诉您的?”
元令仪轻轻颔首,“她还告诉我,为了能到挹娄寻我,他无召出京,私自调动粮草、药材,还被御史参奏大不敬,更是被陛下训斥,有这回事吗?”
李馥无奈地挠了挠头,“有。只是殿下下了禁令,严禁属下将这些告诉您,怕您担忧。”
豆大的泪珠簌簌滴落,元令仪终是忍不住,似菩萨落泪,洗尽千帆过往。
“大小姐,我说得您可能不信,太子殿下自奉天殿事发,便对您上了心,只是怕唐突了您。”李馥似是陷入回忆之中,他见过太子厌烦太后、蔑视继后、嫌恶裴知珒,他知高照真正不在乎一个人的模样,自然也是清楚他言不由衷的外强中干,内心是有多眷恋元令仪。
“那日陛下赐婚圣旨出宫,殿下便一直守在英国公府外,他生怕英国公因往事旧恨拒旨,再惹怒陛下招来祸患。”李馥语重心长说道,“殿下心里的苦,外人看不到,也不懂得。元大小姐,若是您日后听到一些传言,请您甄别,殿下曾经因气您不待见他,说过些丧气话,但那绝对不是真心的,要不然他一个个堂堂太子,何苦以身犯险,次次救您于危难之中。”
李馥的话让元令仪入脑入心,她此时只觉得,心意相通,为时不晚。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元令仪望着阆京方向,柔情百转千回,终是放心不下高照。
“你带人马,出城向阆京方向相迎太子。”元令仪定定地看着李馥,掷地有声地说道,“无论如何,不可再让他置身险境。”
李馥眼中泪花闪烁,重重点头,“是!”
郑四海驾着马车,看着李馥马不停蹄地整军出发,不禁对元令仪说道,“太子殿下自阆京而来,亲随护卫必不少,反而是您被困在苏州城中,并不太平。”
“他这一路,更不太平。”元令仪泠泠的声音如三月春雨,叹息着入了郑四海的耳朵,“况且,我有你在。而他身边,此刻并无全心信赖之人。”
郑四海闻言不禁愣住,无奈地勾起嘴角,不顾上下尊卑,直言说道,“郑四海虽然是个下人,可太子殿下皇亲贵胄,追随者众多,若无全心信赖之人,他是怎么活到现在,权倾朝野的?”
元令仪冷眼看着帘子外的郑四海,她此时满心都是高照,完全听不得郑四海的一字一句。
郑四海见她并不接话,只是长叹一口气,将她送入驿馆内,便转身离开,不消片刻,广洋卫将驿馆围得水泄不通。
人於天地亦一物,固与万类同生死。
元令仪坐在元令微的床头,静静地听着李乐宜转述寒山寺幸存和尚的情况。
“全死了?”元令仪凉凉地问道,“一个都没活?”
“没有,全都死了。”李乐宜抽着凉气说道,“元九健说,尸首数目对得上。”
“高澄是当真做事不看后果,元贞马上就到,他还干出这般丧心病狂之事,这是将陛下仁德的名声抛诸脑后了。”元令仪轻声说道,“尸首掩埋了吗?”
“没有,苏州军将大师们的尸体扔在了乱葬岗,无人收尸下墓,真是可怜。”李乐宜心有戚戚地说道,“大小姐,我们要不要为他们收尸?”
元令仪轻抬眸子快速扫了李乐宜一眼,便继续专心致志地守着元令微,慈目低垂的样子像极了寒山寺的菩萨,却又让李乐宜感受不到一丝慈悲。
“这事,我们不能参与。”元令仪惜字如金,却让李乐宜不得其解,她疲惫地说道,“你若真是想学,去问问长遥夫人吧。”
李乐宜恭敬行礼后,出门将温了了唤了进来后,竟当真去寻长遥夫人答疑解惑。
“了了,”元令仪神色肃穆,声音失了寻常的柔和,“你带着五信去乱葬岗看看,那些僧人是怎么死的,切忌莫叫人看见,再徒生是非。”
温了了迟迟没有答话,元令仪抬眸,眼中一片冰冷,“怎么?不愿去吗?”
“我是大夫,不是仵作。”温了了带着哭腔说道,“我要的是悬壶济世,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人送死,最后却要去折辱尸首!”
元令仪见她如此,不再多言,吩咐穗岁通知元五信寻仵作去验尸。
“你是君君的密友,你若是不愿,我绝不会强迫你。”元令仪说道,“我再告诉你最后一遍,你是神医,我是凡人,我要我爱之人安康顺遂,富贵荣华。为此,我可以不择手段。”
温了了目光空洞地看着元令仪,哀哀戚戚地说道,“你有想过,若是君君知道这些,会如何看你?”
“今日我的所作所为,君君看在眼里,并未置喙。明哲保身的道理,她是明白的。”元令仪起身走到温了了身前,“了了,神医治病救人,当真能够舍己忘我,哪怕将自身置于险境,也要将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放在首位吗?”
温了了紧紧地攥住双手,“可是今日,你明明是有机会救人的!”
“我没有机会!”元令仪猛然喝道,“若是要我将君君置于一丝一毫的危险之中,我都不会冒险!与圣旨对抗的是寒山寺的和尚,下令屠杀的是孟祁观与高澄,他们与我有何干系,要我冒着抗旨不尊的罪名去救!”
元令仪居高临下地看着温了了垂着的头顶,神似山林魑魅,魄如水中魍魉,幽幽地说道,“了了,你的大义裹挟不了我,所以日后若是继续同行,救人你大可去救,但莫要强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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