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羞辱

定国公府,郑宜正在院子中练箭,回了郑家,她就不用再像程家那么麻烦,练个箭还得清场,直接在后院练就行。

郑家地方大,人少,除了世子郑永安,男丁只有三个小豆丁,根本用不上演武场,而且三小只还是丁点大,至今仍住在小秦氏的院落。

所以,郑宜的院落非常大,直接在后院开辟块地方练箭,都不用去演武场,只有跑马时,才会跑到前院。

练了一圈箭,郑宜进房间擦汗。

陈女官捧着一套鹅黄色的襦裙进来:“姑娘,后日豫国公夫人寿诞,穿这套衣服如何?”

霍芽正在给郑宜擦汗,听陈女官说话,便抬头看了一眼,见那衣裳黄得鲜嫩好看,不禁好奇:“这色泽很是别致!”

那衣衫并非一色下来,而是深深浅浅多种黄色,泛着奶白的光泽,很衬肤色。

陈女官解释:“这是南边新来的布料,用一种新的染色技术,颜色深浅有致,层层推染,极为难得。皇后娘娘说,这色泽只适合小少女穿,一共才30匹,就全送到姑娘这边了。这几日针线房那边加工加点,总算是将衣服缝制出来。”

“衣服确实好看。”霍芽点头,而后又有些迟疑,“唐五姑娘最喜黄色,每逢筵席必穿黄色,咱们是不是要……”

“她算什么?”陈女官微笑,“还需要咱们姑娘避让么?”

也是!

霍芽点头。

唐五姑娘是太后最喜爱的侄孙女,自家姑娘是皇后娘娘最宠爱的贵女,两人身份相当,谁也不需要退让。

而且这几年,太后避让皇后,不理宫务,唐五姑娘已经不像前几年那般炙手可热。

郑宜试了试襦裙,对着穿衣镜照了照。

样式有点太少女了,非常可爱,各种飘带。

不过,她也懒得换,无可无不可地点下头:“就这套吧。”

霍芽吩咐人去将首饰捧来,正好顺便一道试试。

小丫头捧着托盘一人托着一样首饰进来,排成长长一列,一个接一个走到郑宜面前,让她挑选。

这些都是新制的饰品,郑宜还没见过。

她的珠宝首饰已经成堆,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东西。

程珺容见她在程家清场射箭,就觉得她娇纵麻烦,那是没见到过她在定国公府的生活。

其实,她在程家,已经收敛许多。

看了一圈首饰,郑宜只挑了两样,一样是缀着珍珠的发带,一样是珍珠耳珰。

“会不会太素了?”霍芽见这两样都是温润的奶白色,便出言问了一句。

“衣服花俏,饰品就不能再花俏,我又不是孔雀。”郑宜连珍珠耳珰都不想戴,那么大一颗缀在耳下,简直是沉重的负担。

陈女官打趣:“姑娘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花俏些好看。”

霍芽也跟着笑。

自家姑娘什么都好,就是不爱打扮,可惜了大长公主和皇后娘娘送来的那些好东西,姑娘都没怎么戴过。

——

程府,程珺容也在挑参加寿筵的衣服,小秦氏送来好几套衣服,她要从中选一件。

“这套怎么样?”大秦氏指着一件鹅黄色的襦裙,小秦氏送来的衣服什么颜色都有。不过,红色、粉色太艳,白色太素,蓝色青色有些暗沉,只有这件鹅黄色最好。

鹅黄色?

程珺容蹙眉,前世唐五姑娘是出了名的霸道,她喜欢黄色,别人就不能跟她撞衫。当时她和霜霜同为太后宠爱的贵女,可是没少给霜霜脸色看。

因为经常要跟她同进同出,为了避免刺激到她,霜霜基本没穿过鹅黄襦裙。

程珺容这次去是想交好唐五,可不想惹她生气,黄色是万万不能穿的。

“就这件淡青色的吧。”

见女儿挑了颜色素净的衣服,大秦氏不太满意:“鹅黄色不好看吗?”

程珺容转向母亲:“霜霜送我那支珠钗,和淡青色这件最配。”

“对。”大秦氏点头,差点忘了霜霜送的珠钗。

珠钗精致艳丽,和稍素一点的淡青色正好相配。

很快就到了寿筵当日,程珺容随祖母母亲等拜见唐老夫人后,就被唐家的姑娘引去后花园玩耍。

大人有大人的话要说,小姑娘也有小姑娘的圈子。

唐家出嫁的和未出嫁的姑娘都在后院,招待娇客。程珺容这波是唐家的嫡出姑娘唐三招待的,并未见到唐五姑娘的身影。

“阿五呢,怎么没见她?”赵源和唐五年纪相当,两人平日里经常往来。昨天,唐五还给她去信,说新做了件好看的衣裳,今天穿给她看。

听赵源说起唐五,唐三姑娘眼中闪过无奈:“她在水亭那边,正气闷呢,一会你过去瞧瞧,帮我劝劝她。”

“阿五怎么了?”赵源奇怪。

唐三姑娘叹气:“还能怎么,和郑大姑娘置气呢,窝在水亭那边,不肯出来。”唐三觉得唐五真是被宠坏了,哪有她喜欢穿黄色就不许别人穿的,何况郑宜那件襦裙跟她的样式完全不同,虽然都是黄色,但是一点都不相近,怎么就不许旁人穿。

闻言,赵源掩嘴笑:“我就知道,这两个小冤家,到一块肯定闹矛盾。”

“谁说不是。”唐三无奈地牵着赵源的手,“好妹妹,你可得帮姐姐好好劝劝她,她身体不好,若是犯了头疾,可就不妙了。”

“三姐姐放心,我这就过去。”赵源点头。

程珺容正愁找不到机会见唐五呢,见赵源过去,刚要出声,就见赵源转了转眼珠,笑盈盈地看向她:“方才在老夫人那边,听说程七姑娘会医术,不如就跟我一块过去。”

听到这话,程三姑娘皱了皱眉,赵源这话是什么意思,程七会医术不假,可她不是伺候人的郎中。

程三正要开口拒绝,就见程珺容起身,温温柔柔点头:“也好。”

赵源开心地弯起眼睛,觉得这个程七真识趣,“还有你,也一块去吧。”她指指程琦容。

程琦容惊讶,不明白为啥让自己去,她求助地看向程三。

程三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起身:“我也一块过去瞧五妹妹。”

“哼。”赵源撒娇,“怎么,程三姐姐是不放心么,怕我欺负你这两个妹妹不成。”

“有你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程三虚与委蛇,“只是,我两个妹妹刚从广南回来,与京师姐妹们不熟,说话也少顾忌,怕气着妹妹。”

没等赵源想出话反驳程三,程珺容便抢先堵住程三:“三姐姐放心,我会照顾九妹。我自幼研习医术多年,对奇症很是好奇,想去看看唐五姑娘。”

哈哈哈!

如果不是顾及仪态,赵源一定要仰天大笑,给程珺容竖起大拇指。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上赶着想去伺候人的贵女呢,真是自甘下贱。

在这些大家闺秀眼中,但凡是伺候人的活计,都是下等人干的。确实会有一些名士大儒习医,可人家是学着玩的,从来不会主动给人看病。

要想求他们诊脉,必须诚心叩首,哪像是程七,巴巴自己贴上来。

被程珺容的话一堵,程三气得直瞪眼,恨不得掐程珺容一把,扒开她的脑袋瓜子瞧瞧,看里面是不是装的糨糊。这死丫头,哪有人拆自家姐妹的台?她还真把自己当郎中了,想去伺候唐五不成。

程三气得不想理人,赵源顺利带走程珺容和程琦容。

赵源和唐五交好,对郑宜只是面上过得去,私底下争锋相对得厉害。唐五身体不好,家中不喜她思虑太多,行事一向直来直去。

弯弯绕的坏主意,都是赵源出的。

唐五和郑宜不合,赵源帮着唐五,没少找郑宜的茬,对郑宜的出身非常了解。

知道她是被过继到定国公府,程家这俩姑娘才是她亲姐妹。

既然同出一脉,郑宜的错处就让这两个姐妹还吧。

程三是安阳侯府嫡出姑娘,找她麻烦不容易,程珺容和程琦容就不同了,侯府庶子之女而已,父亲只是个五品小官。

水亭那边,唐五正在气闷呢,看见赵源仍旧气呼呼的:“源儿,你可算来了,那个郑大真是要气死我了。”

“别气。”赵源凑到她耳边说了一番话。

唐五原本气闷的小脸,在听了这番话后,眼睛越来越亮,都快能放光。

她瞟了程家姐妹一眼,低声:“她们真是郑大的亲姐妹?”

赵源:“真的不能再真,你看那个程七,她可是郑大嫡亲的姐姐。这位程七可有意思了,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居然上赶着要来给你瞧病。”

“噗——”唐五瞪圆眼睛,“她会医术?”

“是啊。”赵源点头。

“那正好。”唐五笑眯眯对程珺容招手:“程七姑娘,过来。”

怎么跟叫猫叫狗似的?

程琦容心里不爽,扭头看向程珺容,却见她面上无一丝尴尬拘谨,落落大方地走过去。

“三姑娘。”程珺容点头。

“坐那吧。”唐三态度随意,“你学医多久了,医术如何?”

程珺容从容不迫,不卑不亢:“有八年了,只能算得上粗通医术。”

这是自谦之辞,唐五却仿佛当了真,随手指个丫头:“你去,让程七姑娘把把脉。”

这分明是羞辱人!居然让程珺容堂堂一个侯府姑娘,去给个丫鬟瞧病。

程琦容面色难看,走到程珺容身边,低声:“七姐。”

“无妨。”程珺容摆摆手,仿佛没受到羞辱一般,淡定地给丫鬟诊脉:“脉象平稳有力,这个姑娘身体无碍。”

“哦。”唐五漫不经心,又指了几个丫头:“你们几个都去,正好程七姑娘在,都好好瞧瞧病。”

闻言,程珺容握紧拳头,好一会才慢慢松开。

她告诉自己,无妨,无妨,唐五向来嚣张跋扈,不用跟她一般见识。千万不要因小失大,自己还要借着她见到太后呢。

程珺容沉住气,一个个诊脉,将在场所有丫头都看了一遍。

唐五仍不解气,故意指使大丫头:“你去,把旺旺抱来,程七姑娘医术如此高超,想必瞧得出旺旺这几日为何咳嗽。”

旺旺是她养的一条狗。

大丫头杨枝略带犹豫,自己姑娘折辱程七简单出出气可以,但是抱狗过来,就太过了。

“姑娘……”杨枝想要劝她。

唐五不耐烦:“让你去你就去。”

话音未落,不远处就传来一道轻嫩含笑的嗓音:“五妹妹想要杨枝去哪啊?”

仿佛条件反射一般,原本歪倒在软靠上的唐五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顿时坐正,腰肢板得挺直,瞬间恢复贵女仪态,不再像之前那般随意慵懒。

赵源也坐正了身子,含笑点头。

郑宜带着陈女官和霍芽,信步走来,柔软的裙子如水波扩散,在木板地面上层层散开,仿佛步步生莲。

她走到程珺容跟前,脚步微顿:“七姐姐怎么在这,进去坐。”说着拉起程珺容的手走进水亭。

霍芽慢上一步,扶着程琦容跟在后面。

见郑宜过来,杨枝立刻收拾座位,并准备好茶点。

虽然郑姑娘和自家姑娘不对付,但上门毕竟是客,若是什么都不管将人撂在这,就是自家姑娘失礼了。

郑宜含笑对杨枝点点头,然后转眸对陈女官撒娇:“姑姑,你看杨枝多伶俐,我就说五妹妹会调、教人,身边的丫头又贴心又懂事,不用五妹妹吩咐,就待客周全。”

说到这,她看向程珺容:“七姐,你说是不是?你比我来得早,肯定先一步看到唐家下人的规矩严明。一会啊,咱们去老夫人那说话时,一定要记得好好夸一夸五姐姐。”

“郑宜!”唐五受不住郑宜这般的冷嘲热讽,说起来,刚才她虽然折辱了程七,但是她毕竟是主人家,人家是客人,自己这般待客,着实失礼,若是被祖母知道,肯定会骂她。

“你除了告状还会做什么!”唐五气哼哼。

郑宜松了程珺容的手,指尖在桌上一扣,声音蓦地凌厉:“比不上五姐姐,端庄体统没学明白,反倒沉迷折辱他人的小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姐姐不是国公府的嫡出姑娘,而是某个小门小户姨娘教养出来的。”

“你、你敢骂我!”唐五气急,郑宜此番行为,就等于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没教养。

唐家五姑娘什么时候受过这般羞辱,登时眼圈一红,泪珠子就滚下来。

话说到这份上,郑宜也不愿退让,站起身直直对着唐五:“朱子注论语,怒于甲者,不移于乙。我们姐妹之间闹不愉快是咱们姐妹的事,妹妹何苦迁怒旁人。五妹妹是世袭罔替的一等公爵家嫡女,又是太后娘娘教养长大,我一直以为妹妹大气不拘,没成想,心胸却如此狭隘,不过一件颜色相近的衣服罢了,就令妹妹如此。”

程七被眼前的情形吓坏了,她确实觉得自己先前太过低三下四,被人看轻,心中有些后悔,所以郑宜突然出现,拉着她的手要给她撑腰时,没有拒绝。

但她只是不想唐五羞辱自己,并不想跟她闹僵。

唐五毕竟是太后最喜欢的侄孙女,郑宜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寸步不让。程七有些担忧,抬手想要扯郑宜袖子,就被霍芽眼疾手快,挡了下来,将她拉到一边,低声:“别说话。”

“可是——”程七还要出声,却被陈女官突然一道凌厉目光止住。

“杨枝。”郑宜突然唤杨枝,吓得她一怔,缓了一会才屈身行礼,“郑姑娘吩咐。”

“带我去客房,将这衣服换了,不过就是件衣服,一个寻常颜色而已,以后我避让妹妹。”

“郑姑娘。”杨枝不知所措,她已经看明白,郑姑娘是有意想将事情闹大。

自己姑娘不喜别人穿黄色,也不过是生生闷气,不喜筵席上有贵女跟她撞色,从不敢大张旗鼓的宣扬,都是其他女眷识趣。

毕竟不是皇族,有什么资格让旁人避讳。

杨枝急得都快哭出来,这事情若是闹大,肯定要自家姑娘吃刮落,而自己不仅没有规劝姑娘,反而帮着一块折辱程七姑娘。

此事若是传到夫人老夫人那里,自己定然没活路。

就在杨枝不知所措之时,早有机灵的丫头,跑去寻唐三姑娘。

唐三姑娘是唐家嫡长女,又是未来的大皇子妃,说话有分量。

没一会,唐三姑娘就亲自过来,给唐五好一顿责骂,又亲自给程七赔不是,抱着郑宜好一通揉,此事才算是过去。

唐五哭得上气不接下去,显然是见不了人,遂回房休息,赵源过去陪着她。

唐三姑娘也有事情要做,就让贴身丫头留下来陪郑宜,自己慌忙离去。

现在水亭上只剩下程家三姐妹。

程琦容简直要对郑宜崇拜死了,八姐好帅,八姐好酷,完全不给唐五姑娘面子,差点指着她鼻子骂,到头来一点事情没有,反倒是唐五被自家姐姐责骂到哭。

程珺容不看郑宜,一个人站在边上,望着外头的湖水发呆。

她心里着恼郑宜,觉得她太嚣张,一点面子都不给唐五留,所以故意扭过头,跟郑宜置气。

程珺容心里想着,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郑宜,不要仗着身份恣意妄为,她不过是个过继出去的姑娘,还真把自己当成定国公府嫡出姑娘了!

程琦容腻在郑宜身边说了会话,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程珺容态度不对。

她不跟郑宜道谢也就算了,居然还在那摆脸子!

程琦容无语,她到底分不分地清里外啊。以前自己还觉得七姐聪慧端方,现在看来就是块木头,蠢物。

程琦容有心想调节一下气氛,正要耍宝,就见郑宜笑盈盈望向程珺容,“想不到七姐不仅医术高超,还有悲天悯人之情怀,真是难得。”

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味呢?程琦容正纳闷,就听郑宜下一句话说,“以后家中仆妇生病就不用送去外头,都挪去七姐院中,反正七姐喜欢给人瞧病。”

卧槽!

程琦容瞪圆眼睛,这话有杀气啊!

程珺容还以为郑宜会过来哄她,毕竟之前相处多日,她从不发火,性格好得恍若没脾气一般,没想到会直接讽刺自己。

她一时怔愣,扭头呆呆看向郑宜。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郑宜站起身,走到程珺容身边,幽深清冷的目光仿若冰水,朝着她兜头倒下,“希望姐姐记住此话,并好自为之,不要丢了程府的脸。”

说完,迈步朝水亭外走去,多一个眼神都不给她。

留下程珺容站在原地,面色青白,寒意从后颈直下,遍布脊背。

前世今生女主都不咋喜欢程珺容,但也不会看着她受欺负,毕竟是亲姐,只要不害自己,就不会决裂。

程珺容的性格走极端了,前世是自卑,导致过度自尊,用尖锐掩饰自身处境艰难;今生是太急功近利,太想改变命运,导致自以为是,看不清楚情况,自轻自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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