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诧之际,江连镜忘了行礼。其实就算没忘,他也不太乐意给穆归衡行礼。
好在穆归衡同情他所受的“苦楚”,压根就没想要受之一礼。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离开吧。”他说。
江御暮点头应了声好,扶着江连镜走出屋门,尚未走出多远,就听身后传来长剑出鞘的声音。
她心道不好,回身一看,竟是穆归衡拔出佩剑,直直指向费红英心口。
江连镜大惊,险些冲出去阻拦,却被江御暮死死拖住了胳膊。
“别添乱。”她低声说,“静观其变吧。”
她知道穆归衡一直在怀疑费红英,却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动手。
不过,现在若站在他的立场上想想,此时费红英根基未深,是最佳的动手时机;此地偏僻无人,也是最佳的出手地点。
幸而穆归衡没有贸然刺下长剑,有些事,他要先确认自己的猜想无误,才能心安理得地动手。
费红英还以为穆归衡又在试探自己是否真的眼盲,纵然心里紧张,也不能表现出来。
却没想到,穆归衡开口便问:“你是安王的人吧?”
夜晚昏暗无光,费红英眼前又蒙着飞绡,看不清江御暮的表情和微小的动作,无法借此获得下一步行动的提示。
无法,她只得装傻:“安王?贫道与他并无来往,太子殿下何出此问?”
穆归衡丝毫不相信这番说辞,冷冷道:“今日上午,你烧掉的那张符纸上的确写着几个字,不过只是一句律诗,并非江连镜的生辰八字。此外,江姑娘写字用的不过是鸡血,而非她的指尖血。可见,此符与废纸无异,你却用它‘算’出了江连镜的下落,难道不可疑吗?”
费红英飞速思考着——既然江御暮当时嘱咐她“别戳穿”,就说明她是故意想让穆归衡看出破绽。那么,也许所谓“飞鸿影是安王的人”的指控,也是他在她引导下做出的。
如此想来,费红英现在要做的就是露出更多“马脚”,彻底坐实这个说法。
“贫道……是因为……”她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愈发显得可疑。
穆归衡上前半步,剑尖离她心口更近,接着说道:“还有,既然穆归礼将人质绑来囚禁在此,为何不派人看守?难道不是等着你带人来救,好为你谋一份功劳么!”
费红英闻言并未反驳,迟迟不作声。
穆归衡心中仿若巨石落地,笃定道:“连狡辩都放弃了么?看来,本宫并没有冤枉你啊。”
江御暮见缝插针,从费红英身后绕过,附和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行动间,她在穆归衡的视觉盲区放缓脚步,不着痕迹地在费红英腰后轻轻一按。
这是提示吗?一定是的。
费红英细细思索起来——
江御暮按下的穴位名曰“命门”,究竟有何玄机?
她尚未想出答案,又听江御暮咬牙切齿道:“安王能把江连镜折磨成这样,想必背后也少不了你的手笔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句话,费红英曾在什么时候听过?
大约是七八年前,她们还是孩子的时候。
是谁说的这句话?
这种略带责怪的语气,定然是长辈所说。
是了,是了!
她娘费杏林曾说过:“御暮能把江连镜吓成这样,想必背后也少不了你的手笔吧!”
那是怎么一回事来着?她们如何合谋,吓到了他?
命门穴……命门穴……
费红英心念微动,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年少往事跃入脑海。
某日,她跟娘亲一起给人看病,见那人脸上生有奇异的花纹,便十分好奇。
后来问了娘亲才知,那人是受了黥面之刑,脸上被刻了标记。
彼时费红英学医学得头疼,偶尔往偏门里钻研钻研,倒能放松不少。
黥面?有趣,想学。
说干就干,费红英毫不含糊,立刻开始研究。
起初只用猪皮试手,后来技艺渐渐娴熟,她便在自己的小臂内侧刺了一只飞鸿。
因怕母亲责骂,费红英不敢给她展示自己的新本领,只能到朋友面前炫耀。于是,江御暮就成了唯一人选。
令她喜出望外的是,江御暮不但对她自学的刺青之术作出了极高的评价,还主动提出要帮她练手。
费红英自然不会拒绝,兴冲冲地问她想刺什么图案。
江御暮几乎未加思索,便提笔写下一串古怪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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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花纹?”费红英问。
“不是花纹,是一种异国文字。”江御暮答,“意为——无所畏惧。”
“你怎么懂得异国文字?”费红英无比好奇。
江御暮又抬出那个万能回答:“我母亲教的。”
费红英深信不疑:长公主高深莫测,懂得异国文字也合情合理。
在江御暮的要求下,费红英将这串文字刺在了她的命门穴。
“取个好兆头。”她这样解释。
不过……费红英也不太懂这兆头好在哪。也许,这是异国的某种护身符?
只可惜,这个猜测很快就被证伪了。
江御暮自小习武,受伤已是常事,刺了“护身符”也没用。同理,江连镜也是多难多伤。
费杏林未必时时都在,伤痛难忍时,他们只能喊费红英帮忙医治。
不过费红英很偏心,每次都先给江御暮上药,江连镜只能在旁边乖乖排队。
“欸,这是什么?”刚满十岁的江连镜指着姐姐身上的刺青,不解发问。
江御暮的心理年龄比他大出许多,总喜欢逗小孩,于是故意吓唬他说:“这是恶魔的烙印,中了诅咒的人,身上都会被烙下一句咒语。”
江连镜并没有完全听懂,转头向费红英求助:“中诅咒是什么意思?”
费红英自然要陪江御暮胡闹,接着吓唬他:“就是被妖人所害。”
江连镜还是没听懂。
江御暮只得说得再明白点:“就是活不长了。”
说完马上被费红英轻打几下嘴,连忙补上一句:“呸呸呸!”
饶是如此,江连镜还是被这个漏洞百出的玩笑吓哭了。
费杏林后来得知此事,将费红英好一通数落,其中就有那句话。
此刻江御暮重提此事,是在提醒她什么呢?
命门……刺青……诅咒……
费红英灵光一闪,忽而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落入穆归衡耳中,便是一种极为嚣张的挑衅。
不待他作出反应,费红英已然换上一副恶毒嘴脸。
她不再辩驳,坦然拊掌道:“果然还是瞒不过太子殿下啊!您若想除掉贫道,顺便斩断安王殿下的羽翼,那便动手吧。不过,贫道只怕您承受不起杀我的后果。”
穆归衡双眉一蹙,冷静道:“花言巧语,垂死挣扎。”
眼下费红英尚未坐上国师之位,骤然殒命还不会激起太大的风浪。
就算因此与穆归礼撕破脸,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费红英却得意洋洋,笑道:“贫道的确不擅长卜卦算命,人生匆匆二十载,只学了一样本领。”
江御暮配合发问:“哦?什么本领?”
费红英一字一顿:“巫蛊之术。”
穆归衡心头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你给谁施了此等邪术?”
费红英向前半步,用身体抵住穆归衡的剑尖,微笑道:“杀了我,殿下便能得到答案。”
穆归衡已然十足愤怒,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剑。
他并未完全接受她的说辞,只因投鼠忌器,才愿暂且放她一条生路。
“本宫凭什么相信你?”穆归衡问。
费红英正期待着这个问题,欣然回答道:“被贫道施了蛊术之人,命门穴都会出现一片花纹。”
说着,她微微偏转身体,面向江御暮道:“江小姐可还记得,贫道今日于两次测字之间,曾在您手心画下一个符咒?”
江御暮闻言惊道:“你、你对我施了蛊术?!”
穆归衡也变了脸色,直骂此贼人面兽心,丧尽天良。
江连镜看不明白眼前这出大戏,但他相信红英姐不会伤害江御暮。她们……应该只是在蒙骗太子吧?
那么,作为江御暮的弟弟,他是不是也应该上场搭一段戏呢?总不能就这样傻站着,明知自己的姐姐“为人所害”,还毫无反应吧?
“你这狗贼!”他牢记自己现在应该尽量表现出虚弱的样子,踉跄着上前骂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虽然事出有因,但是这样咒骂费红英,他还是怪过意不去的。
好在费红英毫不介意,甚至有点享受这种扮演恶人的感觉,狞笑道:“三位大可放心,贫道对江小姐已然手下留情了。只要你们不伤贫道性命,江小姐就能平安无事。换言之,一旦你们杀死贫道,母蛊随之而亡,江小姐体内的子蛊便会发作,霎时取她性命!”
江御暮双腿一软,向后倒去,被穆归衡和江连镜一左一右给扶住了。
她喃喃道:“不……不可能,我身体并无任何不适!一定……一定是你为了保住性命,才诳语唬人!”
费红英大摇大摆地走到三人近前,张狂道:“江小姐若不信,现在就可以进屋检查检查,你的命门穴上,是否多出了一片诡异的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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