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主家的傻儿子

九月中旬,半个月内接连两场的寒潮将京城由绿染黄,又变成光秃秃的青灰色,只余皇城的红墙碧瓦在寒风中独自美丽。

南归的大雁措手不及,趁着天晴仓皇赶路,队型都没法维持,落在最后的那个体力不支地扑腾着翅膀生怕掉了队,急得不时哀鸣两声。

听说北方草原上更是半个月前就落了雪,这是百年来未有过的。

萨满用龟壳占卜过后说今年是大灾之年,冰雪会覆盖整个草原,直到明年五月份才能开河解冻。

这个冬天恐怕会损失惨重,莫车可汗召集王爷们开会讨论,决定向宿敌卫国借粮,愿意以左谷蠡王之子为质,并许以十年互不侵犯。

听到风声,卫国民间的态度是:两个字——活该!三个字——想得美!四个字——滚远一点!

朝廷上争论不休,皇帝也不知在顾虑些啥,迟迟没有拍板定夺。

今天便是匈奴使臣和质子进宫面圣的日子。

天气转凉,御花园里没有人闲逛,只有首领太监带着群徒子徒孙在打扫枯叶。

“太子来了!”不知谁突然惊慌地喊了一嗓子。

农民揣的首领太监面皮跳了跳,若无其事说:“尔等用心做事,洒家要去出恭,马上就回。”

说完首领太监转身便走,脚下有些慌乱。

首领太监走出了侧门,小太监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纷纷抱着工具,推着小车作鸟兽散,有的躲到了假山后,有的钻进了林子里,有的藏进了灌木丛中。

只有个六七岁的小太监仍茫然地站在路中间,有个年长的太监心善,急忙回过来将他夹在了腋下,另只手捂住了他的嘴,飞快地趴到了山坡下。

宛如敌军过境,乡亲们拖家带口逃到了山里,诺大的御花园静了下来。

须臾,太子江启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永远寸步不离的大伴杨怀。

“好热。”江启耸了耸肩,快要拖到地上的皮氅被提起了些。

杨怀掐着兰花指笑道:“这皮氅是隆冬季节才穿的,谁要你爱显摆?”

江启的眉毛皱得更紧,凑了过去:“大伴你闻闻,你闻闻嘛!这是硝过的药水味儿,还是杀虫的香熏味?”

杨怀掩着鼻子后退两步:“您要得急,小的们忙活了半个时辰才从库房里翻出来,就甭嫌弃了。走一路,散散味儿,到了御书房就闻不出来了。”

火狐狸太稀有,很多草原牧民一辈子连见都没见到过,更别提卫国人了。

一般大富大贵的人家才能用在领口或袖口、下摆等处,镶一圈当成点缀。只要用了一点点红色的火狐狸皮,价值就得翻着翻地往上涨,甭管多么家财万贯的大富之家穿得突噜皮了都舍不得扔。

上回就有不良商家用普通的狐狸皮染成红色,哪家的倒霉小姐以为捡了个漏,内行看出来后被笑话了大半年。

也是凑巧了,去年秋天边军猎了三只,当成祥瑞巴巴地送上京来。

皇后娘娘疼太子,着内务府给他做了这件世上独一无二的皮氅。

江启老早就盼着天冷,盼着能穿出去招摇。

火狐狸皮实在太金贵,内务府不敢贪墨,做得大了许多,本该离地五寸的大氅只有两寸的余地,步子稍微迈得大点就成了墩布。

明后年穿就刚刚好了,他非得要,杨怀也就不拦着了,横竖没人敢说太子爷的不是。

说实话,这件火狐狸皮氅穿在江启身上象是小孩偷穿大人的衣裳,或者象是披了件毛绒绒的波斯地毯,整个人象只臭烘烘的野兽,只有他自己觉得威风。

江启撅起嘴:“也不给想个法子,孤不喜欢你了!”

杨怀眸光微动,耸了耸肩:“要不,您脱了它?太子神威盖世,不用这身行头也照样能让那乡巴佬折服。”

“不脱。”江启低头轻抚了一下,毛皮荡漾出一圈红色的亮光,又迅速地复原,光华流转,绚丽夺目。

江启才三岁,杨怀就被调过来侍候他,六年的朝夕相处,杨怀自认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连皇帝和皇后娘娘都得往后靠一靠。

在杨怀的印象里,太子江启喜华服美食,骄纵任性,好大喜功,绝不会肯自找苦吃。

居然连自己也猜不出太子的心意,这不是个好兆头,杨怀试探地说道:“你不去也好。小孩子不该管大人的事,皇上会生气的,到头来又怨奴才教坏了你。我们去玩吧!你想去哪里?”

“胆小鬼,不会连累你的!”江启气呼呼地嚷道,大踏步朝前走去。

小太监被按久了不舒服,稍微动了动。

中年太监敲了一下他的头,将他按得更紧,小声骂道:“你想找死吗?”

杨怀只得追上了去:“这就生气了?你做错的事哪次不是我背黑锅?你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骂我吗?好了,别瞪着小人,怪吓人的。就算是我告诉了你这桩事,跟着你去就得了。这不是你自己嫌热嫌不好闻么,怪我咯?”

江启在一大一小两个太监的头顶上方不远处站定了,唇抿成一条线,举起握紧的拳头:“只要能压匈奴人一头,孤忍得了!”

不管他怎么发狠,那张小脸看上去都象是办家家酒的娃娃,没有半点气势,奶凶奶凶的。

除了吃和玩,他的小脑袋瓜子还能想国家大事,谁信啊!

也不知最近从哪里学来的漂亮话,杨怀扑哧一乐,上下打量着他,一本正经说:“太子殿下说得对,人靠衣裳马靠鞍,您穿这身确实气派。甭管那个质子怎么着,都会被您比下去。”

“真的?”江启听不懂话里有话,兴奋地转了个圈,皮氅的下摆划出美丽的弧线,“有没有显得个头高点?”

“高!花了大价钱,当然高了!”杨怀敷衍道,“放心,穿不穿龙袍,您都是太子。”

“你再仔细看看嘛!”江启走出几步,跟杨怀离得远了些。

九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他带着婴儿肥,皮肤白里透着红,头大身子小,五官还没长开,细看之下象国丈更多,不说话不动时倒是个粉雕玉琢的小郎君。

可惜比同龄的小孩矮了一截,再加上那张带着稚气的娃娃脸,总被误以为只有七八岁。

皇上身材高佻,皇后娘娘也是中等个头,他就算是想要长成矮个子也难。

人人都劝他用不着担忧,可他太要强,这桩事成了他的心病,隔三岔五就要问,哄半天才能哄好。

“太子指定能长高,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不急呢。”杨怀无奈地重复着说过千百遍的话,“不过是个蛮荒之地来的野人,太子殿下犯不着拿他当回事,平平常常亮个相,就足够碾压他了。”

“是吗?”江启两眼亮晶晶,充满期待地望着他,指望着从他嘴里听到更多的赞美。

木那塔今年十四岁,强悍勇猛,有谋略,已经能上阵杀敌,据闻刚为左谷蠡王收伏了两个小部落。

而这位,还是个不懂事的奶娃子。

怎么比?

这不是为难人么?

“怎么说呢?草原蛮子目不识丁,比文是欺负了他。咱们卫国良将如云,用不着太子亲身上阵,武是实在没法比。”江启的神情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杨怀忙改口说,“其实太子殿下也未必就比他差,伴读们哪个也打不过你,不是吗?”

江启迅速恢复了元气,抬起下巴,斗志昂扬地说:“何止是那些伴读,教习都夸孤是天才呢!宫里除了大内第一高手的郑总管和他的傻大个干儿子,谁是孤的对手?你竟然还敢跟孤赌,他们一个个全都被孤打趴下了,就问你服不服?”

“太子殿下威武。”

“大伴说孤做得对,孤就什么也不怕。”江启老气横秋地感慨,“父王压根就不该见他们!年景好的时候他们就在边境劫掠,屠杀我们的子民。老天爷看不下去,给他们降下天灾,这时候想起咱来了,凭什么帮他们过了这一劫?孤想不通!”

为了能凉快点,江启撑起胳膊,让皮氅里能通点风,显得整个人都胖大了一圈。

“孤要打得那质子后悔到卫国来,哭着喊着要回去。”江启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笑得象只从老虎嘴里偷了块肉的小狐狸,“匈奴就只能换个质子,一来一回两个月,再来一个孤还揍,一直到开春,看他们怎么办?”

杨怀跟在了大狗熊的身后:“皇上缠绵病榻,兴许病得久了,心也软了,看不得别人受苦。你这般胡闹,小心陛下会罚你。见了质子就得硬扛到底,不能半途而废,否则皇上又会骂你成事不足。太子殿下可要想好了,现在掉头还来得及。”

“不行,等会儿使者求一求,说几句软话,说不准事儿就成了。”江启远远地踢开脚下的小石子,“大伴,孤只要自己的子民吃饱穿暖就够了,才不管其他,他们匈奴人饿死冻死都不管。”

杨怀好笑地说:“说得跟真的似的,太子殿下在蜜罐里泡大,尝过挨冻受饿的滋味吗?”

江启头也不回,理所当然地说:“孤没尝过,但大伴尝过呀,你自己跟孤说的。”

想起辛酸的过往,杨怀心里不是滋味。

“大伴说小时候常常挨饿,只能喝凉水塞满肚子,冻得病倒发高烧。”

杨怀沉默了良久:“你做的这些全是因为奴才吗?”

太简单的问题用不着回答,江启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快些走,不能放过了那个质子。”

火狐狸的皮毛随着步伐荡漾开来,一圈圈的波光流动,那个背影象是燃烧的火球,晃得人眼睛发酸,视线变得朦胧。

杨怀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追了上去,主动托起了皮氅的下摆:“这样凉快些吗?”

“嗯,大伴最好了!”江启甜甜地说着,向前跑去。

杨怀跟在后面跑着,四十多岁的人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

很快,两人从对面的月亮拱门出了御花园。

风头过去,洒扫太监们象土拔鼠似的一个一个冒了出来。

小太监拉着那个中年太监的衣角,脸上写满了疑惑。

中年太监低头瞅他的顶心,突然间泪水涟涟,“……算你命好,怎么就没人提醒过我呢?”

首领太监没去茅房,而是经过石子小路,绕到了竹林后头,探头探脑往外瞅。

江启和杨怀跑远了,他缩回了脑袋,小声的咕道:“啧啧,人走了大运门板都挡不住,烂泥般的家伙竟然会被太子当成宝,谁又能想得到呢?”

江启和脱脱花祝各位端午安康。

端午开新文了,愿百毒不侵,诸邪避让,古树开花,开花结果,果然有人收藏点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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