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身边终于有不怕死的忍无可忍,发出了属于烧盐匠的第一声的抗议。
“这么馊的食物已经发放了五天了,已经死了好多孩子了。”
尽管这一个声音有够微小,若是那士兵的耳朵在长的短一点可能就无法听到了,但商沉木藏起来的表情里,还是露出了会心一笑,他们的目的已经开了一个好头出来。
果不其然,有了第一个敢于发声的人,无论是声音有多渺小,后面紧接着便会有一众义士,以更为洪亮的声音奋勇而前,而微妙的火光聚在一起的,便是可以燎原的气势。
是为求生,是为公道。
那士兵本想一鞭子将那第一个说话的人抽出来,可还没等他找到位置,细碎的辩驳声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钻出,蒲公英一般填满逼仄破屋的每一个角落,这些人里有老人,有小孩,有妇人,有大汉,他绕了花眼也找不出究竟是谁在说话。
或许是这里的所有人,或许是连着屋舍都低沉着发出不甘示弱的怒吼,总之,他怂了,他开始有些不敢久留,匆匆撑了几声无功架子后,他便狼狈地逃也似冲出院舍,连一尘灰也没有留下,连一分得意也没有带走。
屋内落针可闻,仿佛和几刻钟前没有差别,但商沉木知道自己已经赢了,光亮总是要经历一番酝酿才能够破茧而出,但他已经可以感受到那份希望强有力的脉搏跳动,只要有人愿意不再熟视无睹,那他便已然将可能牢牢攥在手里。
周边逐渐有水和食物映入眼帘,商沉木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这几日的饭食和水都是五花八门的恶心样子,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清澈的水、这么干净的馒头了,尽管味道已经有些许变化,但这些绝对都是这些人留着保命用的,现在却拿来给他们。
商沉木一时间有些发怔,竟忘了接。
“愣着干嘛,给你的同伴吃点干净的,别等出去前先被毒死在这里了。”
商沉木激动地双手接过,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知道激动地,对不同的人重复着同一句话:“谢谢谢谢,谢谢,太谢谢了。”
过了一会儿,终究是有人先憋不住,不等商沉木继续动员,先不好意思地开了头:“那个,你说的那个计划,还可以吗?”
那人的身后逐渐有更多的声音冒了出来:“再不出去,我儿子就真要死在这里了。”
“我男人已经没了,我不能再让我闺女也死在这里。”
“我出不出去都没关系,我要为我爹报仇。”
“就是就是,这几日给的东西根本不是人吃的,他们就是想要我们死,然后死无对证销毁证据,我还偏不让他们如愿。”
“小兄弟。”有一个人凑上来往洪晏躺着的地方瞥了好几眼,“这个真是洪家小少爷,他们怎么不管呢?”
洪晏想要开口借此机会反驳这根本不是洪家的人,可奈何没有一点开口的力气,只能躺在商沉木的腿上,将一切解释权力都交给他。
“大爷,他们,不分的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院舍里霎那间变的热闹起来,人们对现如今生死不知的少年都抱有了或多或少的同情。他们没想到自己这几日欺辱的,原也是被抛弃的。
商沉木一边抬手微扬控制着局面,一边还要将自己腿上的活鱼摁住,不要他乱蹦。
“别动,这会儿我们要的是同仇敌忾,不是长篇大论解释完带来的寂静,根深蒂固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只有强者才有资格改写,你以为你现在解释一堆他们就会真的信你吗,你很有可能浇灭我们刚燃起来的热情,你真想死在这里啊!”
洪晏不说话,只是伸出颤抖的手来努力抓着商沉木的衣服,咬牙也不松开,他能明显感觉的他在抖。
他知道洪晏什么都明白,但就是因为什么都明白,所以才会不甘心、倔强地不想要顺从。
“听话,我出去后一定给你们洪家沉冤得雪好不好!别动了,放轻松。”
商沉木轻轻拍着洪晏的胳膊,好不容易将人哄好,门外再次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颇有重量的软物被抛掷在地的声音。
商沉木急忙向外看去,心尖一悬,他知道这是溪川的行动开始了。
门外溪川狼狈地趴倒在地上,手脚无助地抱住头脸,防止被愤怒的靴子没有分寸地踢坏。
“军爷饶命啊,军爷饶命!我就是太恶了,所以才去偷东西的!”
“把你偷得东西交出来!”为首的士兵说道。
溪川装作难为情般左右看了一圈,咬牙不想给,像是揣着什么保命的宝贝一样。
那士兵看了气大,抬脚又是往心窝的方向卯力一蹬:“给我!”
“欸呦喂!”溪川捂着心口,往旁边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在墙角,她哆嗦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眼疾手快地塞到面前士兵的手里,他摸着那纸里棱角的形状也是一惊,他没想到她竟然可以偷到这种东西。
于是,他将纸包往怀里塞得更深了点,探过头来厉声询问:“偷了多少。”
“没了军爷,真没了,全孝敬给您,您就饶了我这一会吧,我以后一定好好上工,多多制盐,给您赚银子花。”
那人眼珠一转,便有了注意。
最近盐镇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最后一票的目标都快要完不成,反正也是要死的人,让她多活一天多制点盐也无妨。
这样想着,他又是飞起一脚将人踢到一边,然后恶狠狠地大声威胁到:“敢偷面粉,我看你胆子真的大,再有下次,手脚砍断。”
原本守在旁边看热闹的士兵,一听偷走的是面粉也纷纷没了兴致,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们还以为是什么呢,翻箱倒柜那么大动静,还撞了一个巡逻的士兵,现在看来还真是饿匪,白瞎他们追了这么长时间了。
溪川看着这帮人从逐渐走远,在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钻进了卧舍内。
她早在跑到这儿的时候就瞧见屋内的局势了,所有人成环形围在商沉木和洪晏的周边,将这两个人牢牢围起,她便知他们的计划至少已成功了大半。
果不其然,等她弓腰装作可怜颓废的样子坐过去时,商沉木将手伸到她的背后,轻轻点了三下——事已成,可继续。
群众的倒戈往往便在一念之间,转换的非常快。无论此前是敌是友,只要位于绝对的劣势,而这样的劣势早晚有一天会波及到他们时,等所有人认清这样的现实,他们便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好战队,并保持高度热情。
而她所要做的,便是为他们的徘徊和观望,添最后一把火。
此时,屋内没有人说话,商沉木将队友的职位演绎地淋漓尽致,率先开口问道:“你真去偷面粉了?”
“嗯。”溪川点头,说话有气无力,俨然一副被打的狠了的样子,“我实在是太饿了,可那个饭根本没法吃,我就想着能不能偷点东西来吃,哪怕兑着水喝也好,总比肚子空成瓦罐要强,只是让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将到这儿,她故意留足悬念,眼神止不住地向外瞟,看起来十分忌惮着什么,而周围听热闹的人也随着她的目光,伸长脖子朝左右看去,疑惑地等待下文。
见屋内背脊生凉的氛围已经被烘托的差不多,溪川神神秘秘地向前缩紧筋骨,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向最前面的人说出了最终的秘密:“那是毒,他们要给我们下毒!”
说完,她便往身后缩去,不再重复,一来是怕声音太大引来守卫,二来她知道听见了消息的人会忍不住向没有听到消息的人宣传,而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由群众一层接一层传递出来话,会在这个过程中变的更加可信,同时通过一棒接一棒的不同润色,这个故事会在丰富想象力的添油加醋下更加具有威慑力。
他们现在已然草木皆兵,这样的恐慌根本不用过多渲染来画蛇添足,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接收成果。
果然,等她向后躺靠在床边时,身边密密麻麻的讨论声和惊呼开始不绝如缕。
商沉木将头错过来,咬着耳朵气声询问:“你偷了多少面粉,有没有剩的?”
“怎么,你想吃?”溪川微微侧过头去,也贴近他的鬓发,咬着耳朵问道。
“嗯,我要饿死了,你不会都偷吃光了吧。”一声类似于撒娇的诘问在耳边响起,隔着不足一根手指的距离,冒着热气喷洒在最敏感脆弱的耳朵周边,溪川凝望着眼前成尖角状,顺贴在商沉木耳朵前方的鬓发,随着她话里的吞吐而微微晃动,她本能觉得有什么地方开始变得温热发烫。
“没,没有。”她果断回过头去,让自己的背贴紧床边,让冰凉的木头通过背部,浇熄她因为和异性接触而本能产生的异样感觉。
没料到这一举动在商沉木的眼里便是心虚逃避的样子,他完全会错了意,以为溪川真的是全舔干净了,一点儿也没给他留,遂忿而惊讶:“不会吧,你真全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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