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金簪花,富贵迷眼真心窃(一)

溪川觉得有趣,俯下身去问他为何硬要和自己拜一拜。

“因为这一路上你帮了我好多,还救过我,所以我想要和你认兄弟。”他道。

溪川失笑:“我救了殿下,所以殿下便要我与你认兄弟,这么看,倒像是殿下一直以来救着我的命。”

“诶呀不是。”商沉木挠着脑袋,如同架在烤架上的鸭子,硬是憋不出说辞来。

他总不能说是自己不想让溪川入官后,站在二皇子那边,可入朝为官者,皆想官运亨通,他能给溪川什么呢,他不敢保证,甚至都不敢戳破自己率先营造出的,糊在外表之外的那层窗户纸,将自己蠢蠢欲动的反心揭露出来。

他可以感觉的到她亲近自己是因为什么,一个求仕求官的人,身上却无一点为朝廷着想的立场倾向,像一个局外人,淹没于人海芸芸之中,耀眼,却一摆尾便能消失不见。

他许久未曾遇见过这样的人,心里便想或许有那么一点为自己证名的希望呢。

乃至于希望太过强烈,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里蔓延成原,伸着倒刺尖角,怕一露丑陋的原身,便将人吓了个精光。

她会厌弃他吗?

厌弃这样一个外表懦弱的、逃避的、胆怯的、却敢天马行空、徒增肖想的人。

溪川静静地望着他,眼里像盛着一汪湖,无波无澜,倒映出商沉木挣扎欲出的神色,包容他想要提及、想要掩埋的所有。

“殿下想说什么?”

站在她的立场,此时耕耘许久的荒漠盛放群英,她从一见到商沉木开始便想利用他,亲近他,让他成为自己青云梯最有力的磐石,所以她伪装出一副体贴近人的模样,将前十几年所有习得的君子涵养都展露在他的面前。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愿意相信她,并主动将她归纳为身边可以依靠的人。

可她要的不只是这些,不知从什么时候,她变得有些贪心,想要过多占有。

泼墨的浩瀚苍穹寂灭多年,她好不容易又拾得这么一枚熠熠发光的星辰。

像一个赶海的老人般,珍贵地将其捧在手心,细细摩梭。

垫脚石从来都不缺好用的,但在这黑白颠倒、恶人横生的荒诞世间,一颗真心却那般难寻。

所以她想要听到他的邀请,如同她将这颗星星挂在赤诚的碧海苍穹间那般,发自内心的对她进行友好的邀请。

所以她不急,她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让这块青云石愿意主动贴近她,愿意奉献自己的真心,接受她的护佑,成为可以将后背托付的盟友。

“我......我是想......”

“是觉得我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很让殿下安心是吗?”溪川温和地打断他的话。

“觉得我可以信任,可以倾诉,可以让殿下心下郁闷,求告无门之时,有一块可以休憩的茂野良田是吗?”

“是,也不是。”商沉木抬眼望着她,像一口闭紧嘴巴展露盔甲的蚌一般,将软糯柔韧的内心剖白给她看。

“以前,从未有人信任过我,他们都一口一个太子的叫着,却从未有人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每每遇事,我总会听到许许多多状似为我的声音,他们说此地危险、此人奸诈、此事存疑、殿下好生避在一旁吧,莫伤了自己。可我知道,他们不是担心我,而是担心我搞砸事情,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什么也做不好的废物太子,连父皇都这般认为。”

溪川就这样柔和地注视着他,安静地听着,不打断他的难过,也不表达自己的同情,就那样沉默地渐渐踏足少年从未与人言说的禁地。

“父皇觉得我是个千骄万宠长大的,什么都不会,母后觉得我手无实权,不能为荷家带来利益,舅舅觉得我羸弱至极,害的荷家争不过卫家,在朝廷上尽落下风,所以他们什么都不让我做、不信任我可以做、不觉得我能做好,却又期待我无师自通,无往而利。我一直都觉得我如他们所说般,是个畏手畏脚的废物。”

“可溪川兄不是,你相信我可以,还那般信任地将重要的任务交予我来做,你让我觉得我也是可以的,尽管......”

溪川垂下眼睫,将瞳中神色尽敛。

尽管她是想让他挡挡箭牌......

尽管她是为了骗他获取同情......

尽管她是觉得太子的身份分外好用......

“尽管一上来就是玩儿命的高危活动。”商沉木撇撇嘴,“可我特别开心,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将后背托付与我,所以我不想你被二哥哥招徕走,你那么优秀,肯定会被卫家盯上的。我不想和你站在对立面。”

溪川神情动容,心中寒噤的失地被一股温流汩汩融入,带着几分笨拙的稚气,往缺失的豁口处缓缓填塞,有什么从未感受到的满足在此刻蜂拥而至。

她突然有几分难掩的愧疚,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要开口提出保障,自己绝对不会被卫家牵着鼻子走,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

卫家和荷家在行事作风上毫无相似点,但目的都大差不差,那就是无意地、但执着地秉持着为国为民的感人观念,将这个屹立千年不倒的王朝,生生拖垮。

只不过一个万民唾弃,一个万民称颂罢了。

但这些作为楚承恩的她知道,作为溪川的她却不可能得知。

她是楚家争权夺利中的弃子,也是卫家粉饰太平中的平头百姓。

而这些迟疑量度在商沉木的眼里,却生生变成了溪川的矛盾和反悔。

他有些急了。

“我知道我没法给你保障金钱地位,我说这些显得特别不要脸,像空手套白狼似的,可我真的不想和你有一天成为敌人,抱歉溪川,我可能......”

“殿下为何会这般觉得?”溪川打断他的话。

商沉木原本沉寂的脑袋立刻扬起来,圆圆的眼睛睁地大大的,如同星星坠入海里,流光四溢。

“我是想要做官,那是因为我想给家里人一个很好的生活,但这并不代表我是为了官职金钱不顾一切的人,我有我的原则,官侍良主。殿下,我拎得清谁对我好。”

这句话既没表明自己不会与卫家有所交际,也投下自己不会与荷家对峙的态度。

其实是一个较为模棱两可的回答,因为溪川本就志不在此,她是要复仇完后大捞一笔归隐山林的人。

但显然商沉木很是受用。

他开心地握住溪川的手,想要再说点什么,一旁的木门被敲响。

“殿下,溪川。”

是楼箜。

“什么事?”商沉木开口问道。

“卫贵妃被人下毒生死未卜,御膳房的人指认毒药是皇后给的,右相紧急传来密信,让殿下回宫。”

夜晚的皇城不似白天那般豁然,反倒因为砖瓦过高,巷道过宽的原因,显得那摇摇几粒黏在墙头上的灯光,过分地寒冷阴森。

唯一可值得说的,倒是今日天气不错,能瞅得见挂在天上的月亮,弯弯一柄,镰刀似的插在浓稠的夜里,亮到慌神。

商沉木有些焦灼地扭着手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马车内找寻着身旁人的眼瞳,这是黑夜里,他唯一可以看见的东西。

李将军怕商沉木自己一个人回宫会害怕,便让楼箜和溪川跟着。

这一举倒是同时满足了两个人的担忧,还有一个溪川的好奇。

据她浅淡地了解,当今圣上的这两个受万众瞩目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商沉木的母亲,皇后娘娘——霸王花中的铁齿铜牙,母老虎中的恶霸混账,常年稳居京城最受男人惧怕榜的第一名。

而那二皇子的母亲卫矜,卫贵妃则截然相反,不争不抢温柔似水,稳居贤妻良母榜榜首,虽然溪川一向很鄙夷这个榜,但不得不说卫贵妃的民间号召力远远胜过正牌皇后,在坊间竟是一直被称作小皇后。

于是乎,这么柔弱可怜的贵妃便经常被那霸道蛮横的皇后欺辱嘲讽,但皇上的心眼子骗到了南疆北漠,每次都囫囵着将事情一笔带过,所以可怜贵妃娘娘在民间还有自己的专属鸣冤团,每日所做所言皆是批驳皇后有多跋扈嚣张。

皇上他们是不敢骂的,皇后是可以成吨吐口水的。

但溪川一向将这种事看的很客观,与其说她不信贵妃真是个好拿捏的性子,倒不如说她谁也不信,毕竟争宠之事事关朝堂以及大家望门,她不信皇上当真会没有考量,也不信大家族含辛茹苦培养出来的争宠工具,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所以按道理来讲,卫贵妃其实生死未卜并非罕见事,毕竟是个每月都要在民间话本里含冤死上两三回的人物,皇后应该已经对诸如此类事手拿把掐才对。

但这般平常事却如此兴师动众,她倒是好生奇怪今日的贵妃是死成了什么样,才会让皇上出走半生的心愿意回家歇歇。

怎料三人一进宫皆被拦到太子院儿里,一个也出不去了。

“搁这儿玩儿瓮中捉鳖呢!”楼箜气地猛然锤了那木门一拳头。

溪川忍不住调笑了一句:“呦,还会说成语了,明驰兄文化水平很有进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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