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到了冬日。
之后的日子庄姝极少出府,她在后院收拾出了一间花房,将回凉州后养育的花草都搬进了暖房里。
花房也成了她平日消遣的地方,庄姝常常在此一呆便是半日。
庄姝察觉到门口有人走了进来。她正埋首修剪枝条并未回头,只以为是雁远,笑道:“不是说了马上就回去?”
迟迟未有人作答,庄姝不免觉得奇怪,抬眼往门口望去,只见穆竣立于门口处,眸中蕴含着愤怒的神色。
庄姝思绪空了一瞬,实没想到会是他。方才雁远来花房,催促她快些回房,庄姝只当是雁远去而复返。
她蓦地想起距穆竣上次回府又过去了一个月。
原来是到了休沐日。
庄姝脸上挤出一个笑意,微福身道:“世子回来了。”她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不想再喊他阿竣,亦不愿与他有过多牵扯。
他目光直直地盯着庄姝,见她神色淡然,看向他的眸中甚至带着疏离。
穆竣不由攥紧了双拳,脸上挂起一抹十分难看,好似是被人逼迫着扯出的笑意,“阿娘说你近来在挑选夫婿?”
庄姝还当他是为的什么寻了过来,原是为的这个。
庄姝点点头,笑道:“世子作为阿兄要替我掌掌眼吗?”
庄姝的字字句句化作一把把尖刀直刺入穆竣心口。
他忽地觉得喘不上气,只微张着唇,想要喊一声“阿姝”,可怎么都开不了口,直至察觉到脸上一片温热,竟不由自主落泪了。
庄姝原就想刺他一刺。
怪他拎不清,自他与孟娘子有婚约后,他就该离她远远的。
早该对她不闻不问的。
可是在看到他露出受伤的神情,目光触到他流泪的眼睛,庄姝心中却仿佛被轻轻扎了一下。
这无疑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庄姝冷言道:“我要回院了,天寒,世子也早些回院去吧。”
“阿姝。”穆竣轻轻地唤了她一声,语气中含着只有二人能懂的乞求意味。
庄姝脚下一顿,她拼死咬住下唇,害怕自己会心软,害怕一时心软会做出令自己陷入深渊的错误决定。
庄姝不敢停留,片刻的停顿已是她给他最后的温柔。
庄姝回到院中,雁远和长琴二人提着灯笼正准备出去寻她。
庄姝越过雁远和长琴,径直回到房中。
雁远和长琴对视一眼。
雁远将灯笼丢给长琴,她进了屋,问道:“娘子回来了,可要用饭?”
庄姝闷声道:“我现在不饿。”
雁远便说好,让长琴去厨房吩咐一声,先把菜热着。
庄姝在案桌上静静地趴了会儿,直至屋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才叫雁远打来热水,又缴了帕子擦脸。
待她看上去无恙才叫人送来晚饭。
用过晚饭,雁远和长琴陪她打了几局双陆。
直至庄姝打了两个呵欠,雁远和长琴忙说不玩了,要服侍庄姝睡下。
长琴收拾榻上的棋子骰子,忽地想起下午彭家娘子递了帖子进来,说是明日要来寻娘子说话。
她竟将这事忘了,长琴手脚麻利地将棋子放进阁间,又进了内室将彭尚意递来帖子一事同庄姝说了。
“娘子,午后曹府递了帖子,说是彭娘子明日来府上寻娘子说话。”
“阿意?”庄姝不免感到奇怪,问道:“阿意可有带话说是什么事?”
长琴摇头,“并未说,只递了帖子进来。”
庄姝点头,“知道了。”
翌日上午彭尚意便来了平阳王府,她先是去拜见了平阳王妃。
王妃见了她也颇为高兴,不过知道尚意来王府定是要寻庄姝,并未留她多时。
彭尚意随婢女去了庄姝院中。
屋里烧了地龙,尚意进去后便脱下了披袄,二人在榻上坐下。
“这么冷的天,有什么事不能叫人传句话?非得自己过来。”庄姝见尚意长长呼了口白气,一脸被冻伤的模样。
彭尚意嗔她一眼,眼底却只有笑意,似乎她自己也颇为羞赧。
庄姝忍不住好奇,“到底为的何事?”
彭尚意觑一眼自己的婢女,又望着雁远和长琴道:“你们先退下,我与阿姝有些话要说。”
几人微福身,退出了内室。
庄姝见她这般严密,不经困惑地望着她。
彭尚意被她看得有点心虚,道:“其实我今日是为我阿兄而来的。”
“尚武哥哥?”
彭尚意点点头,话已说到这份上无需再扭扭捏捏:“上个月我在家中提了一嘴你的婚事,没想到我阿兄这次写了信回来。他托我问一问,若是他在营中挣了军功,你可愿嫁他?”
庄姝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尚武哥哥……想要娶我?”
“是。”彭尚意微微一笑,“我也不曾想阿兄竟对阿姝你藏了这样的心思。”
庄姝愣了愣,“我从未想过……”
尚意点点头,“我亦没想到。”她握着庄姝的手道:“原这些话不该由我对你说,可我阿兄这几个月在营中不能归家。他只让我问一问你的意思,若你愿意,将来他定不会教你受委屈。”
彭尚意怕庄姝会误会,连忙表示:“今日我只受阿兄所托传个话,教你知道他的心意,其余一概不会多言。”
庄姝未作答,心下却在考量嫁到彭家的可行性。
她知道王妃为她的婚事已相看了许多人家。
彭尚武父亲官职不高,但他在军中颇受平阳王的器重。
彭尚武母亲与尚意性格相同,对她也很好。
庄姝心中清楚,彭家于她来说会是很好的选择。
只是她还有些犹豫,捉摸不透自己心底的想法。倘若就这样答应了,是否会太过草率?
“我恐怕一时给不了答复。”
彭尚意松了口气,笑道:“这是自然。”
二人说完,内室突然安静下来,彭尚意实是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我原是说不来这一趟的,瞧我们现在这般怪异。”
庄姝也跟着一笑,道:“是你多心了,我只是尚在思考。也许尚武哥哥是在…可怜我?”
闻言尚意笑意一滞,“哪的话?我阿兄虽没明说,但是我却大致猜到了他的心思。”她也不好再明说了,干脆摆手道:“算了算了,待他回来让你们自己说清楚吧。”
庄姝却被她的举动逗笑,“你生什么气?”
彭尚意道:“瞧瞧你说的话!什么可怜不可怜的。”
原是怪她说的可怜她,庄姝不甚在意,只淡笑不语。
-
彭尚武从军营休沐回家已是腊月。
正逢年关,平阳王在王府设宴,请了一众武将,彭家父子便在其中。
彭尚武年初才入军营,平阳王对他甚是器重,如今已升至校尉。
席上众人都有些醉意,彭尚武见状寻了个借口离开。
他自小跟着穆竣满府院瞎跑,对王府很熟悉。
他从正厅往庄姝院子走去,到了院外,随手唤了一名婢女,让她进去给庄姝传话。
王府的下人都认得彭尚武,也知道他们几人关系好,对此并未多疑。
很快庄姝便带着雁远前来。
彭尚武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心下咚咚直跳着。
“尚武哥哥。”庄姝有些诧异,他不是应当在前院吃酒么?
“嗯,对,是我。”他此番前来原就做好了准备,来之前打了几遍腹稿,现下却觉得乱糟糟的,嘴巴也似打了结一般,说话都捋不直。
见状,庄姝已经猜到他是为何而来的。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六角亭,道:“昨日落了雪,咱们去前面亭子里看看雪景。”说着便要往前走去。
他瞧她肩上只披了件披袄,彭尚武道:“亭子里风大,不若让雁远给你拿大氅来?”
庄姝闻言一笑,“尚武哥哥不妨先去亭子里等我?我回去披件大氅。”
彭尚武当即点头道,“好,我等你。”
雁远替庄姝换上大氅,又替她拿了手炉揣在袖子里,好奇道:“彭郎君寻娘子何事?”
庄姝看她一眼,雁远当即捂嘴,“奴婢多嘴了。”
庄姝道:“你也加件袄子,待会我与尚武哥哥说话,你只站亭外便是。”
雁远忙点了头,去房里换上厚袄子,便与庄姝一道出院。
二人走至六角亭,雁远远远便止步了。她见自家娘子上了台阶,知道他们二人必然有事要商议,遂转身背对着二人。
六角亭旁的荷花池在冬日寻不到一丝荷叶的残痕。
因下了几场雪,水面结冰,如今只剩一池清冷。
“尚武哥哥今日寻我可是为的尚意说的那桩事?”
彭尚武屏息凝神,点了点头,“我不日便要回军营,恐怕这几日也没什么机会同你见面,所以我便借此机会来想问问你,嫁我,你可愿意?”
庄姝抿了抿唇,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有一个疑问。”她抬头看着彭尚武,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情:“尚武哥哥,你为何要娶我?”
彭尚武绷着脸,不知是否是因冷风拂面,他几乎扯不出什么表情。
想要娶她,自然是心仪于她。
彭尚武道:“我自幼定有婚约,原不该作他想,可如今崔三娘已与我家已退亲,我便想为自己做回主。”
“我们一同长大,想必你也知道我与世子之间的情谊,你,作何想?”
彭尚武苦笑;“我从前不敢有任何奢想,可阿意说王妃在替你选夫婿,我便知你与世子再无可能。
如你所说,我们一同长大,我也清楚你与世子经历的种种。但是我心里更明白,若不是圣上赐婚,不论如何也轮不着我对你说这番。
阿姝,若你愿意嫁我,我定全心全意待你。”
庄姝思忖片刻,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说:“快过年了,过完年我再寻个机会同王妃说。”
“阿……阿姝,你应下了。”彭尚武压不住嘴角的笑意,结结巴巴说道。
庄姝点点头,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可要说喜悦,好似并不能寻到。
可她愿意嫁给他。
“好,不过此事还是由我阿娘出面与王妃商议更为妥当。只要你愿意,剩下一切就交给我便好。”彭尚武让尚意先登府,为的就是先问庄姝意愿。若是不愿,此事自然作罢,亦不会有第四个人知情。若是她愿意,其余的交给他便是。
冬日的石凳凉得彻骨,二人又在寒风中呆呆站了一会儿。
庄姝披着枣红色大氅,鲜红的一抹在冬日里十分显眼。
穆竣远远就望见彭尚武与庄姝站在亭中,雁远则站在亭下远处。
他心下生疑,快步走了上去。
雁远见来人,忙行礼:“世子。”
穆竣无视她,径直往亭中走去。
庄姝和彭尚武见他来了,纷纷唤了声:“世子。”
穆竣奇道:“大冷天,你们二人站在亭中做甚?”
彭尚武看了眼庄姝,只见庄姝冲他摇摇头,意思是暂时不要告诉他。
彭尚武遂抿了抿唇,未接话。
庄姝道:“尚意托尚武哥哥给我带话,要我过几日去寻她玩。”
原是受彭尚意所托,穆竣信了,并未再追问下去。
庄姝见穆竣来了便不愿多待,“尚武哥哥话已带到,那我便我先走。”
她冲彭尚武略一点头,越过二人,带着雁远回了院子。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