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竹林掩映处,一家寂静的小酒馆里。
男子慵懒地斜倚在木椅上,眉目间自带三分不羁,衣袂却素白如雪,竟是柔和了仙气与妖气,与这简陋小店格格不入。
他包下了整个酒馆,手下人散在四周,将道路看得死死的。
弥乐风风火火赶来,一见他那副睡死了的德行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毫不客气地一脚踹翻他椅子。
“哎哟!”男子猝不及防摔在地上,捂着屁股跳起来:“谁?!谁踹本大爷!”
“你奶奶我!”
弥乐“啪”地将那张字条拍在桌上,怒斥道:“容雀!你写的这是什么找死的东西!”
容雀看清本尊后,脸上的怒容瞬间化为谄媚,麻利地爬起来扶好椅子:“老大!你可算来了!我想死你了!”
“少贫!”弥乐一个眼神甩过去,敲着那张要命的纸条,“解释一下?‘狼主亲启’、‘军报相呈’?这是胤朝,你是生怕我活得太长?”
容雀委屈地撇了撇嘴,瞅着纸条:“谁认得这鬼画符似的字。”
弥勒:“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呀!”
容雀一手撑着头,眼角弯成新月,眼神亮晶晶的,夹带一丝心疼的情绪,“老大,许久未见,你瘦了。”
弥乐压下火气,切入正题:“前线战况如何。”
容雀轻描淡写,“打得还不错。”
“南疆调去的阿孜劫……”弥乐手指紧紧攥在一起,语气有些结巴,“还,还剩多少人?”
“一个都没少。”容雀高扬着头。
弥乐两眼瞬间放了光,抓着容雀的胳膊:“此话怎讲?!”
容雀瞧老大面色好些,便一脸得意的掀起耳边碎发,滔滔不绝地讲着
“那狗涉余,貌长得丑,人倒是想的美,一块令牌就想拿捏我,无奈弟弟我聚汇聪明才智于一生,略施小计…...”
“说、重、点!”弥乐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我们打假战。”容雀一脸"快夸我聪明"的表情。
......
满室寂然。
弥乐只觉得肝火翻涌。
她“临阵脱逃”,她的兵“战场演戏”,阿孜劫的脸,算是被他们俩丢尽了。
“……你们可真行啊。”她憋了半天,才挤出这句干巴巴的话。
“还是老大教的好~我们在前线一听说你被偷袭,我可吓坏了!”
容雀连连拍着自己的小胸脯,顺了口气,一本正经解释。
“后来听说你连夜而逃,我就明白,这是你给我们做的示范啊!”
随后自信地拍着茶桌。
“呵呵……”弥乐干笑两声,“你哥容迟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
“我可是大功臣!他敢!”
弥乐叹了口气。
虽手段荒唐,但结果是好的,到底是保全性命。
她揉了揉他的脑袋:“行,大功臣。那阿孜劫现在安顿在哪?”
“按您吩咐,全去狱门古国了啊!”他淡定喝了口茶。
突然,弥乐一巴掌朝他脑门儿拍去——
呛得他直咳嗽。
弥乐:“那狱门巴掌大的地,百姓尚可勉强度日。如今阿孜劫将士整整三万余人,空起手全去了……那狱门国主不得杀了我!”
容雀吃痛的抱着头,一肚子委屈:“可,我实在是没法子了!你不在,我哥也不在,我又不聪明,我总不能,让他们跟着我来寻你吧。”
弥乐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发不出火,只能自我安慰:“没事……不算大事……”
她重新坐下,猛灌一口酒:“想个法子,我要进宫。”
容雀麻利地给她倒上酒,虽不知进宫有何目的,但只要她想去,那便去。
“以咱俩的身手,直接翻进去。”
弥乐:“……”
容雀见她面色晦暗,生怕她一怒之下将自己吊在树上,赶紧找补:“还……还有几日宫里就要采选了,可以混进去。”
“这还像句人话。”弥乐脸色稍霁,“可靠吗?”
“可靠,但咱们不是官宦人家,保不齐只能当个小宫女。”
“起点太低。”
“我们起点本就不高。”
弥乐朝他翻了个白眼,手摸着下巴犹豫了一会,突然想起一号人——孜劫格桑。
格桑此人于弥乐而言,并不陌生,母后同他,以及他的阿姊三人,一起生于孜劫长于孜劫,他自然也算得上弥乐半个舅父。
后来听闻,他阿姐嫁到胤朝,备受皇帝宠爱,拖了她阿姐的福,被胤朝皇帝封了三品王侯,平日里属他老奸巨猾,阿谀奉承,这才讨得在荣华富贵的道路上越走越稳。
可弥乐对于这位舅父,却是半点儿也瞧不上。
但线下也没有其他办法,问道:“格桑王有多少子嗣?”
容雀:“有三个养女。怎么了?”
“有个靠山总是好的。”弥乐突然想起一事,“对了,那三位养女,可过及笄?”
容雀摇头,“最大一个也才十岁。”
弥乐点头,觉得宫中不必外面,凡事还得谨慎一些才好。
问道:“你有钱么?”
容雀贼兮兮的瞅着自己的胸口和袖子,道:“咱阿孜劫什么时候差过钱。”
弥乐皱着眉头,伸手摸了摸,硌手。
她朝袖子里掏出一把,竟是白花花的银子。
“身上全塞满来的?”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
“那不然呢?谁出门不带够钱,你出门不带够钱吗?”容雀很认真地问。
“......”弥乐总觉得他在暗讽自己,不过钱到位就行,吩咐道:“派俩个性子柔和的人,带着银子替我去满春园赎俩个人,切记,态度诚恳些。”
卯时,弥乐跟容雀二人来到格桑府门口。
二人刚要进去,却被一高大侍卫厉声拦下:“站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大名鼎鼎的格桑府嘛,谁不知道?”容雀一脸不屑。
“既然知道,识相的赶紧……”
“一边去,看门狗还得看来客呢。”容雀极不耐烦,一手掰过对方的脸将其推开。
“你!”那侍卫当差数年,从未见过如此嚣张之人,顿时面色扭曲,“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门口侍卫蜂拥而上。
疾风拂动容雀额前碎发,他神色一凛,嬉笑尽褪,眼神瞬间变得骇人。
只见他俯身袖摆一挥,数道银光激射而出,精准命中侍卫穴位,将其尽数定在原地。
他拍拍手,嚣张地跨过门槛:
“欸~我进去咯~”
随后后脚往回,又退出来:“我又出来了~”
对着那些只能瞪眼的“雕像”极尽挑衅。
容雀重复往前:“我又进去咯~”
“我又…..哎哟!”
“玩呢!”还未等他说完,弥乐没好气地扯着他的耳朵,拎进府。
府内,格桑王听闻有人闯府,气得摔了手中玉酒壶:“无知小辈!不知所谓!”
“这酒壶看着倒不便宜,摔了甚是可惜,格桑王要是觉得自己腰缠万贯,不如捐点给我孜劫百姓。”
弥乐声到人到,双手抱胸,与叉着腰的容雀大摇大摆走进来,气焰嚣张。
格桑王看清来人,怒容瞬间化为惊愕,继而激动万分:“弥乐?!你何时来的中原?怎么不通报一声!,快坐快坐。”
他似乎连礼数也忘却了,竟亲自搬了椅子过来,连声吩咐下人看茶。
容雀又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这哪能啊,今日一见,格桑王在这胤朝混的可谓是风生水起,就是门口看门的……啧啧,不太行。不如我从阿孜劫给您调两个来?”
“这是......”格桑王自然是听的出来面前这男人语气不善,但无奈是弥乐身旁之人,自然不好反驳。
“容迟他弟!”弥乐坐下敷衍答道。
容雀听了,叉着腰怒气冲冲道:“什么叫容迟他弟,你们只记得我那木纳的哥哥,就不记得我这威猛大勇士!”
“哦~”格桑突然想起来这么一号人来,常年陪着弥乐久经沙场的那两小兄弟。
不料想有朝一日还能遇见,可年纪大了,实在是想不起来名儿,“是叫容......容什么......”
经他这么一说,容雀更气了,怒视道:“老家伙!我叫容雀,陵光朱雀的雀。”
……
弥乐肤额,骂是骂不动了。
深感带他是个错误。
格桑却感慨:“乐儿,你身边这人,性子倒与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就当您老是在夸我了。”弥乐抿嘴一笑。
寒暄过后,格桑打量着弥乐朴素的衣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还记得上一次见着她的时候,她已是孜劫的首领,一身红衣在辽阔的草原上与阿孜劫将领赛马射箭,那般英勇无畏。
飘逸的长发随风而扬,手里紧拽的利箭像是与她同为一体,她一生下来便不是娇滴可伶的人儿,她就像草原上炽热灼烈的太阳,为孜劫而生。
“听说孜劫被夺,久日不见你消息。”
“以为我死了?”弥乐淡淡笑着,慢悠悠地说。
格桑冷笑一声,说:“南疆王都没死,你怎么可能死得了。”
“老头,我的事,少打听。”弥乐眯眼,不再绕弯子,“听说你有三个养女?”
“是,也不全是。”格桑道。
很快,三位“郡主”被带来。前两位还算正常,小家碧玉,乖巧伶俐。
第三位一身白衣霓裳,盘着一头精致的发饰,面容俊秀,喉结却微微凸起。
容雀一眼看穿,跳起来指着那"三女儿":“你!说句话!”
对方在格桑示意下,无奈开口,声线清朗:“是,我是男儿身。”
容雀拍手叫绝,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却被弥乐一个眼神吓退,乖乖回到椅子上坐好。
“为何如此?”弥乐朝着少年正色地问。
“是……是我自愿的。阿爹说,不必在意他人眼光。”少年低声回答,目光却有些躲闪。
“这当真是你想要的?”弥乐追问。
少年沉默了。
见他不开口,弥乐大致明白了些,也不多言,直接道明来意,“后日选秀,我想借着你三个......女儿的身份去,另外,还需一张宫内详图。”
格桑愕然:“深宫非善地,你若有事,我可代为……”
“您就好生养老吧。”弥乐打断他,语气调侃,“我可不想砸了您辛苦攀上的荣华。”
弥乐喝了口茶,觉得这老人家的茶就是涩,不自主地咂了下嘴。
“你又暗讽我。”格桑被噎了一下,却不生气,发现茶涩了,赶紧从她面前端走,转头厉声斥责下人:“这谁沏的!有没有点眼力见!”
刚说完,一婢女就惊恐地站出来,跪在地下认错:“是婢子沏的,婢子知错,婢子这就沏壶新的来。”
说完就跑了出去。
弥乐见状,撑着头感慨:“这有钱有势就是好啊,这么多婢女围着伺候,令人好生羡慕啊。”
格桑一旁听着,脸上的面色怪难堪的,连连开口:“我去给你沏,我去,我去。”
说完也准备跑出去。
“欸!回来。”弥乐叫住他,道:“有没有点眼力见,我忙着呢,哪有闲工夫喝你茶。”
“哦!对对对。”格桑顿时拍了拍自己脑门儿,“图纸明日奉上,这三个孩子平日深居简出,外人难辨。切记,宫中行事,务必谨言慎行,多方提防。”
目的达成,弥乐起身告辞。
行至门口,她脚步一顿,背对格桑,声音低沉缓慢: “孜劫格桑,我不应多余插手您的家事,但是作为晚辈我还是应当提醒你一句,物极必反,命曰环流。执念太深,平白添堵罢了。”
格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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