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欢总在与皇室和朝堂刻意保持着些许距离,但在民间却十分活跃,不是张扬地打马过街,就是高调地宴饮豪歌,总之,只要是好玩的,销金的,高调的地方定然少不了他的影子。
本也只落个纨绔名声也就够了。
可偏偏十年间,多少觊觎永安王爷遗产的小偷刺客潜入王府之中,在王府众人的努力下,落网之人最后都变成一具具白麻布下的死尸,许是被抬出去的人太多了,就渐渐生出了谣言来。
普遍说法是,承嘉郡王暴戾无度,常将府上伺候之人虐待至死,然后草草扔到乱葬岗上喂狗。
谣言只对了一半,却错得离谱。
于是易欢在永宁众百姓眼中,便成了声名狼藉的恶少。
人人避而不及,所到之处,行人避让,连狗都不叫。
与之相反的,同样是声名昭彰,国师作为本朝之中遗世独立的存在,在百姓眼中如同神祗。
于每次春祭大典上出现,国师着一身绛紫衣袍,登上天阙塔,银发如锦,在春风中面目悲悯地望向众生,向天地祝祷,祈愿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不知不觉中,百姓早已将信仰从泥胎神像上,转到眼前这活生生的神人之上,却无人去探究,这样一位神仙到底是从何而来。
有一种最广为流传的说法便是,国师乃是真神仙下凡渡人的,十几年前,游历到永宁城,初至那天,国师在城门外站定,飞过的一行大雁都渐次从天上跌落,跪伏在他面前高声鸣叫。
人们见到国师的机会甚少,但据老人家说,每年春祭他都去看,十几年来,国师竟然容颜不变!果然是天上来人。
传说虚无缥缈难以求证,易欢觉得,真正的神仙不至于让路过的大雁都落下来行礼,实在是傲慢,不够清心寡欲。
这便是易欢对国师的全部印象。
“这位小友是?”只见国师声音温和,眉眼带笑,对易欢问道。
“承嘉郡王易欢,见过国师大人。”易欢礼貌回应。
国师揽手微笑,“我观小友姿容不凡,将来或许有一番大成就。”
易欢:“国师说笑,凡人之资,能活到头就好,不敢想将来。”
说这话时,他瞟向太子,毕竟生杀大权在他人之手,他怎敢奢望未来的大成就。
太子看向他,发觉易欢颇有些盼他手下留情的意味,头一回觉得这太子的身份还能有这等便利,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于是唇角微微勾起,无声地笑了。
国师听易欢之言,只道“小友谦逊了”。便如仙人一般缥缈地与二人擦肩而过,出了养心殿。
云柘在帘内诊治,自有宝成在一旁,两人便在帐帘外静等。
沉默了半刻,易欢有些受不了这安静,便起了话头,“太子殿下如今年岁几何?”
太子负手侧头看向易欢,还是回答了他这没头没脑的问话:“二十五岁。”
“唔,”易欢停顿,忖了一息,“可确需赶紧纳妃了。”
太子道:“何出此言?”
易欢道:“需知,男儿大好的年岁不过这几年。”再过几年,恐怕就有心无力了,该享受的总该在合适年龄享受到。
太子冷冷:“孤不喜女子。”
易欢闭嘴,原来太子竟然也不喜女子,他突然为皇室忧心起来,可也只忧心了一小下,便继续道:“臣也认识好些少年郎君,若殿下感兴趣,臣愿效犬马之劳。”
不趁机狗腿子更待何时,焉知他还有多少明日可以挥霍?
可他听到太子说:“孤也不喜男子。”
……这就难办了。
太子叹了一口气,他哪有时间和心情顾得上这些?见易欢如此积极地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好一盆冷水浇到底,只对易欢道:“孤其实有喜欢之人,你便不要操心了。”
易欢“唔”了一声,原来有青梅竹马,不过自古竹马抵不过天降,他还是有机会在此等方面为太子效犬马之劳的。
两柱香燃尽,云柘从帘内走出,“回禀太子殿下,陛下性命已然无碍,只是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后面或许会偶尔醒来,但据草民观察,醒来的时间只会越来越短,直至长眠不醒。”
啪嗒。是宝成没有拿稳香炉盖子,以至于整个打翻掉到地上。
他“哎哟”了一声,说着“老奴失态,老奴失态……”,慌忙地收拾着地面上的杂乱。
云柘名义上是太子请来的民间神医,也确实有一身本领,故而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弯弯绕绕,并不如那些深谙宫廷生存之道的太医那般含蓄,以至于总是因为明哲保身而有些话宁愿烂在肚子里也不说。
换句话说,仁宣帝中的毒可能不会要了他的命,但是会让他渐渐沦为像植物一样,虽然存活,但也只是活着罢了。
老太监伴君多年,自然承受不住,已然躲到一旁的角落里潸然泪下了,他心里还想着万一陛下醒来看他是这副德行,总是不好。
太子道:“先派人日夜守着吧。”
说罢带着一行人离开此地。
李灏走下台阶,易欢看着他背影竟感觉有些伶仃,如今万事都是太子在撑,他也着实不易。
易欢快走两步,走到他身畔,说道:“殿下,等了这么半晌,臣饿了。”
李灏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温笑道:“那便一同去往东宫罢,小厨房已备好了午膳。”
云柘揉了揉已经咕咕叫的肚子,他一直思考能开什么方子能延长皇上醒来的时间,现在急需吃些东西,才能继续思考下去,于是忙不迭点头。
易欢本想说“臣饿了,不如告个辞,我们一会再来的”。眼下既然能蹭到太子的饭,他何乐而不为呢?
“多谢殿下。”
太子却问道:“想来,孤也算是你的堂兄,无忧为何不叫孤?”
易欢笑道:“毕竟才刚认识,若殿下不介意,臣便唤陛下兄长。”
太子:“不妥。”
易欢:“那叫什么?”
太子道:“叫孤‘灏哥’吧。”
易欢道:“饶了臣罢。”肉麻不肉麻。
易欢慌忙摆手,太子低笑后道:“罢了。”
东宫午膳确实非寻常餐食可比,易欢想,若是无事时,多来蹭几次也未为不可,不仅如此,他还要挖墙脚,把这里的厨子重金请到王府去,让府上的人也能品尝到。
用饭时各位都很优雅,静默无言地用完了一餐,云柘着急去写方子,便剩了太子和易欢无言对坐。
易欢吃得撑了,也懒得没话找话,挺着肚皮在椅子上消食,杏白色的外衫在日光下暖暖的,李灏觉得幽暗的东宫鲜少会有这般暖色,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离开过东宫,儿时那座魔窟般的偏殿在自己入主东宫之后,悄然发生了变化,变得没有那么吓人,但幼时的痛苦和煎熬永远像那扇他命人不要关上的门那样敞开着,正对他的心房。
李灏偶尔会去看,在哪块砖上,他吐了一口血,在哪条地缝上,他刮花了指甲,双手鲜血直流。
六岁之前的每一天,每一刻,让他厌恶极了这个地方。
人在小的时候会慢慢觉醒诸如温暖、幸福、欢乐和爱,这些美好的感触和情绪,但他先学会的却是疼痛、辛苦、孤独和厌恶,这些只有在经历许多世事之后才会慢慢醒悟的感受。
六岁生辰刚过,他全身的伤口终于渐渐愈合了,太上皇对李灏说:“朕允你去永安王府住一段时间,好好玩一玩,小小年纪,不必整日之乎者也的。”
皇孙不出现的日子,太子妃总是对外称皇孙在埋头苦读。
皇孙早慧,众所皆知,皇孙再这般刻苦,让世家贵族皆认为,或许太子这储君也是因为皇孙这般出色才得来的。毕竟此前皇上一直属意的都是永安王殿下。
便是连皇上都觉得小皇孙是太刻苦了,才一直不出门玩。
李灏打死也不说是谁伤了他,皇上心疼孙子,也不放人回府,便一直放在身边养着,太子妃也自然说不出其他的。
就这样,瘦瘦小小的李灏第一次来到宫外,住到了永安王府。
当小团子一般的李易欢走上前,握住李灏的手,奶声奶气地唤他“好哥哥”的时候,凝固在心房之外的冰骤然消解,阳光不要命一样投过来,心里又酸又涩地疼。
永安亲王将两个小娃娃一同抱在怀中的时候,李灏第一次具象地感受到了温暖。
和眼前的易欢给人的感觉一样,只是这样的易欢还给了李灏一种疏离的感觉。
大概是不熟的缘故吧。
但他不敢提起旧事,因为这是他心中永久的愧。
正是那时他太将易欢当做是救赎,以至于在皇后对自己的报复之中,牵累了易欢。
若不是因为帮他挡了刺客一击,易欢又何至于跌落陷阱磕伤后脑,何至于眼盲甚久,又何至于失去记忆。
不过,失去了那段记忆也好。
且让他敝帚自珍,且让他独自忍受。
“云小神医的药方应该写完了,无忧不一起去看看?”李灏道。
易欢半眯起眼睛,从方才的半梦半醒中回过神,他方才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总觉得太子在看他,他伸了个懒腰,直起身,正了正衣冠。
易欢侧过头,狡黠道:“灏哥,走吧。”
作者:自古竹马难敌天降。
易欢:竹马是我,天降也是我。
李灏:好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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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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