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被扔在马车里的慕容霄,几日积压的怒意像熊熊烈火,已成燎原之势,在他胸中来回乱窜。

他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忍一忍就好了,等一等身体换回来就好了,

结果呢?!

一次次的胜券在握被顾鸢轻而易举地瓦解,

他不敢细想,越细想越觉得自己无能。

昨晚的心思仿佛一早就被顾鸢看破,本应同房把身体换回来的,可现实是他辛辛苦苦看了一整夜的劄子,

还是他上赶子的。

更可恶的是,顾鸢没逼他一点,而是诱惑。

她肯定早有预谋,多么的巧妙啊!

慕容霄忍不住想骂娘,

聪明如他,总以为能把所有人玩弄股掌之上,实则毫无防备地就掉入了顾鸢的圈套里。

什么忍一忍,换回来就好了。

忍耐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只是无能的妥协!

慕容霄再明白不过他们会带顾鸢去哪里,去了那里,他为自己精心裁剪的伪装顷刻撕毁,他的龌龊心思将**裸暴露在她面前。

她为什么非要跟去!!!

慕容霄顺理成章想到了顾鸢这几日对自己的冷眸相对,不像是单纯的不喜,而是恨!

恨?

慕容霄想不通顾鸢为何如此恨他,可他强烈地预感到,

顾鸢想毁了他!

她一定毫不保留地将逸尘、伶.官馆的事抖露出来,如果让父皇知道他有龙阳之好,他就完了!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脑袋空空,这样的无助。

马车停靠在东宫门外许久,雪雁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太子妃下车,她忍不住撩起一角门帘望进来,只见太子妃正浑身狼藉地靠在车篷里,双目空洞而呆滞。

“太子妃,发生了什么事?您怎么了?”

没有回应。

雪雁守住马车,连忙吩咐宫女寻来一件披风,这才钻进马车,严严实实裹住慕容霄,扶着他钻进东宫。

慕容霄连着两日没睡好,但他一点都不困,只有一次又一次被顾鸢无视与轻蔑的怒气,伴着血液直涌上来,

不能坐以待毙,不能。

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脚,慕容霄险些滑倒,直起身后,眼底阴鸷之色乍现,

他忽得挣脱雪雁,风一般穿过抄手游廊,拐过花厅,直冲进春晖殿,雪雁追不上,侍卫拦不住,郑管事闻讯气喘如牛朝春晖殿赶去,身后尾随着十几名小内侍,肥腻褶皱的嘴唇怒骂着,

“反了天了,咱家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了,就没见过这样的,她今日敢闯春晖殿,明日岂不是要闯皇宫。咱家可是皇后身边出来的,身上还有皇后给的牌子呢!专门劝谏太子、太子妃殿下言语失当。看咱家今日怎么教训她。”

说话的功夫,郑管事已从回廊疾行到屋里门口,屋门大开,内室里一地的衣服、腰带、鞋靴,瞅见郑管事进来,慕容霄喝道,

“快给孤更衣!”

孤?!

区区太子妃真把自己当太子殿下了!

郑管事腰身上前,看似恭谨地行了一礼,拖着长音,“太、子、妃殿下,这里可是春晖殿,您要找什么,吩咐我等便是,您这样在这翻腾,可不合规矩。”

“滚——!”慕容霄正自己埋头拎着衣衫往身上套。

他养尊处优惯了,哪里会穿会搭,身上套了一团乱麻。

郑管事被这熟悉的一嗓子镇住,怎么也是老练的,只一瞬稳下心神,便陪上假笑,

“太子妃殿下这样训斥老奴,老奴本应受着,可您糟蹋的是太子殿下的衣物,等太子殿下回来问起来,老奴也不好说不是,太子妃……”

“太子妃,太子妃,太子妃!”

慕容霄彻底怒了,以冷静沉着、威肃矜贵著称的太子,将一条玉带朝郑管事面前一扔,坠地断成几节,目若刀斧喝道,

“郑管事,你再在孤面前提这个词,孤明日就派人到宜州撅了你的祖坟,让你永远没有认祖归宗的机会。”

认祖归宗是郑管事的死穴。

他噎了一口,后退了两步,额头渗出层层密密的汗珠,直等到面前的主儿摔门扬长而去才缓过神来。

“干爹,您还好吗?”小卓子扶他坐下。

郑管事双目愣直,来来回回呢喃着一句话,“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是怎么知道的!”

小卓子心底一沉,“干爹,您怎么了?”怕不是得了癔症?!

“没事,没事。”

半响,郑管事才勉强站起身,双腿发软,颤巍巍扶着墙往门外走。

认祖归宗的事太子妃怎么知道!

这事他可是求了太子许久才得来的,还特意求太子派了嘴封严的近卫去办。

净了身的人谁不想有个身后归所,何况是他这种逃荒落下的孤儿,他凭借仅存的儿时记忆历经几载好不容易寻到根,

这小祖宗是怎么知道的!

小祖宗?!

太子妃那撒泼耍横的模样,可不是和他侍候了那么多年的太子小祖宗一个样嘛!

“小卓子,你有没有觉得太子妃殿下方才的模样就像以前的太子殿下似的?”

小卓子被干爹的话问得懵怔不解,主子骂人不都那样,他只道干爹骤然被骂不适应,安慰道,“太子妃殿下从小养在北境,不像京城闺阁女子温柔细语,也属正常。”

难不成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认祖归宗的事,也是太子殿下告诉她的?

互换身体这种事太过离奇荒诞,且闻所未闻,任谁都不会怀疑到这上头,只道是性情变化莫测罢了。

*

束胸布被扯下来撕了个粉碎,慕容霄呼吸都变顺畅了,他穿回自己的衣袍,健步如飞,大婚以来第一次找回了傲气,

管他谁定的规矩!管她凹凸有致惹人眼!朝令夕改又如何?啪啪打脸又怎样!

他只要现在舒服。

奈何没走两步,胸前两块巨大的柔软就让他败下阵来,走走颤颤,像拖着两只水袋,

如此便罢,偏生到了醉花楼,他被一眼看出是女儿身,挡在了门外,

那个以前点头哈腰,巴不得自己日日宿在这里的老鸨,挑着细眉呷着他,

“呦,这是哪家的夫人,不在家绣花,到我们这里有何事啊?我们这里可不做您的生意。”阴阳怪气。

慕容霄窝在心口的怒火,率先发在她身上。

他目光森冷,道,“她处处玩弄我,你们这些腌臜人物,也不看看自己身份,也敢来欺辱我!”

老鸨扔了仍手中的绣帕,显然没被唬住,慢条斯理地一个一个字往外倒,“夫人说的哪里的话啊,老鸨哪里敢欺辱夫人,只是这里确实没有您说的地儿,要找的人。”

尾音未落,她的脖颈架上了把长剑,老鸨哪里见过这架势,脸色骤变,醉花楼是太子授意买过来的,打的徐侍郎管家的幌子,实际的东家是徐侍郎,说太子不为过。

哪里有人敢如此撒野!

提刀上门是慕容霄想出来的“绝妙”计谋,正所谓不破不立,给太子安个浪子回头的形象,总好过被父皇发现他的龙阳之好来得好。

世人对浪子回头总是褒多过贬,甚至喜欢见到、赞叹不已。

两害相权取其轻。

慕容霄在顾鸢走到他面前之前,都是这么认为的。

“你娶我时怎么向我父母承诺的?刚刚成婚便留恋花街柳巷。”慕容霄移过剑,架在顾鸢脖颈上,哀怨不过三息,便成了大义凛然的悍妇,

“跟我回去,勤学用功。”

他想过与顾鸢彻底撕破脸皮。

更有甚者,在来的路上,他无数次想掐住顾鸢的脖颈,或者这副身体的咽喉把她的魂魄从自己身体里拔出来,

可他做不到。

活见鬼,他还需要永安侯府的兵权支持。

最后的这丝清醒令他痛苦不堪。

只得想出这样一个办法。

慕容霄话音落,静静地等在那里,见顾鸢半响未言语,眉宇间的淡漠令他掌心蒙上一层细汗。

夫妻之间,呼吸皆是博弈。

这一局如果他赢了,以后在家的地位将翻天覆地。

他笃定,无论是哪朝哪代、无论听曲说书,流连于烟花柳巷的夫君被彪悍夫人逮住,都会缴械投降,乖乖回家头悬梁锥刺股,终成人中龙凤。

因为古来皆是。

慕容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顾鸢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往前挪了一步,眼底的阴云在嘴角的轻笑中一点一点延展,

“你敢伤我吗?”

慕容霄退了一步。

她扣着玉扳指的手轻轻用力,似是一瞬间,玉扳指顷刻碎裂,鲜血滴在地板上一点点晕开,嗓音清淡道,

“来人,将这里一干人等全数打入大牢。”

顾鸢话音刚落,呼啦啦进来一群人,是东宫卫,将醉花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做什么!”慕容霄眸色微凛。

她怎么不按常规出牌?!

只是浪子回头的戏码,怎么弄这么大阵仗!

思绪不觉之时,顾鸢清润随意的嗓音落在慕容霄耳边,“你以为是小门小户打打闹闹?要玩,我就陪你玩大的。”如簌簌的雪。

“将这些人全部打入大牢。”

“殿下,以什么罪问责?”

顾鸢抬起受伤的手,“刺杀太子。”她语气平和,总给人杀伐在她这里不过呼吸般稀松平常。

“是。”

“住、手!”慕容霄喝止,把顾鸢拉到一边,这一刻的语气仍是阴冷的呵斥,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现在顶着的可是我的身份,你的所作所为都代表的是太子,你知道吗?”

“那又如何?”顾鸢反问。

“如何!我跟你说过咱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明白什么意思吗?你这样做是毁了我!”

“毁了你又如何?”

慕容霄脑袋轰得炸开,顾鸢的眼神明灭不定,寂静的眼眸中没有光亮,似乎藏匿着嗜血的猩红,

她无所顾忌。

“你什么意思?”慕容霄手指关节凸出,使劲压住嗓音里的微颤。

顾鸢未言语,而是抬头看向青楼入口方向,那里涌进来一队人马,是殿前司,隆庆帝的亲卫。

事真的大了!

“太子殿下,官家宣您进宫。”殿前司长宫都指挥使于正卿亲至。

那架势,分明是怕太子跑了。

*

顾鸢还没到崇政殿,官家宣太子进宫的消息已经传到皇后耳中,

皇后手指骤然一抖,香粉撒了一桌:会是什么事?每次他单独被官家叫去,都会挨好大的熊,

难不成是因为他昨晚住在了顾府?!

皇后嗓音带颤,“快去打听。”

日头光晕渐深,透过薄薄的云层泼洒下来,皇后起先坐在贵妃椅上等,后来抑不住来回踱步,如今站在廊下,焦急地向宫门外张望,贤妃早就闻讯赶来,规劝皇后莫要着急,

皇后不耐烦地喝了句,“又不是你儿子,你当然不着急。”噎得贤妃只能乖乖陪在一边。

正午的日光火辣辣的,刺得皇后眼眶生疼,如珠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华服踏湿黏在身上,她全然不在意。

儿子就是她的命,她的希望。

她出身寒微,好不容易熬到现在,不容易!儿子得到今日太子之位更是不易。

不能出任何差错。

到崇政殿打探消息的内侍派出去已有四波,先说殿内静匿无声,皇后心里如重鼓捶胸,久久不能平复。

又说殿内官家声高,好似在斥责太子殿下,皇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前一黑,险些跌倒,贤妃上前扶住皇后,只觉她浑身发颤,五指蜷起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

“快摆驾,本宫要去崇政殿。”

每次出门必备凤辇的皇后,此刻徒步疾行于皇宫官道上,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滑落,无暇去擦。

走到殿门时,远远看见一袭男装的太子妃站在那,

“你怎么穿成这样,成何体统!”满眼斥责。

慕容霄唇色泛白,山岳耸拔的脊背似被山欲来的风雪压垮,“母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皇后冷冷看了他一眼。

与敬茶日一般无二的嫌弃。

以前,他遇到难题,总会求助于母后,可他现在顶着顾鸢的身体,他说的话,母后定然不会信。

他犹豫了……

可怎么办呢?如果顾鸢在父皇面前将伶.官馆的事抖露出来,

他就完了。

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子之位,他阅看劄子的权力,他的一切……

长睫不自禁颤动,双手已被他绞成麻花,环节都泛着白色,纵然胸前没了束缚,慕容霄却如同溺在水里,无法呼吸。

此时,秦公公推门而出,“皇后、太子妃,官家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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