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斗牌

夜晚的汴京河畔,甚是热闹,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谢长庚又怎会不知道这长孙越究竟安了怎样的心思。但他别无他法,只能将计就计。

既来之,则安之,便也索性静下心来,端茶

欣赏起了舞女身姿。

一旁的陆赋却是连牙都快咬碎了。

堂堂北昭太子,却陪同平阳侯一同出入此等风月场所。

这传出去成何体统?!

...欺人太甚,当真是欺人太甚!

“久闻太子殿下好楚乐,臣听闻这凤仙楼的舞姬如烟相当擅长此道,今日与殿下您亲自来看一眼。”长孙越笑道,“依臣之见,倒当真绝色。”

这其实是一个相当聪明的暗示。

毕竟从传闻上来说,他当初一心塞进太子府的美人良娣似乎并不太吸引太子的青睐。

而今日,一提起太子妃,太子虽然表面上神色不变,但长孙越还是看出来了,他似乎心里隐隐不悦。

看来,这少年太子和自己的结发妻,倒也不似传闻说的那般和睦嘛。

那就不如今天,找一个舞姬,先来试探看看。若谢长庚露出哪怕一丁点兴趣,那对他长孙越便是一个极好的信号。

古语有云,不怕人有所求,就怕无欲无求的。少年太子正值年轻气盛,府内又无心仪的美人……

自古以来,美人计便是一条好计。

深深春夜,凤仙楼仍是花照红灯,穿紫绡翠纹裙的舞姬翩翩起舞,腰肢细软似一条水蛇,姿势撩人,烟视媚行。

“殿下,这舞姬果然不错吧。”长孙越心中得意。

此刻谢长庚虽是后仰眯眼看着,但实际上心思根本不在舞姬身上,只得敷衍着点点头。

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的通通是她。

说真的,他终归是从来不懂的,不懂她为何事事总要如此忍耐。

他先前已向御医打探过,那舒痕膏熨在皮肤上,会产生一种火烧般的痛。起初他还想好生轻轻伺候她来着,他发誓,他本来是想那样做的。

但不知怎么,他眼睁睁看她明明下唇都被咬得发白了,却还一个劲地摇头,说臣妾不痛的时候,他反倒下手愈发重了。

她也愈发蹙眉,咬唇不言。

或许,他终归是想听她亲口服一声软的。

就在那一刻,谢长庚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在这人身上看到了上辈子北昭皇后的影子。那种熟悉,又陌生的窒息疏离感。

像雨珠落在折骨伞上,顺着光滑的油伞再跌落进泥里。

理智的弦终是崩断了。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扣着她后脑吻上去了。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次日一早,她自然也是再无言语,这几日他再也没有同她说过话。她也再没有主动找过他。

不...现在想来,这一世其实她从来都是没有主动对他示过哪怕一丁点好的。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他北昭太子的一场自作多情?

谢长庚自嘲地摇头笑了笑,却忽然隐隐有点头晕。

推杯换盏之际,已是有些醉了。

“...殿下?殿下?”耳边响起女子轻细嗓音。

然后那当众起舞的舞姬转过身来,敛起长袖,扭动腰肢朝他走来,不知何时,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眼下夜已深了,不若小女子伺候殿下早些歇息,如何?”舞姬笑盈盈,掩唇轻笑,浓重的脂粉香风几乎呛得他想要咳嗦。好一副媚态。

一双纤纤玉手,捏起一方帕子,轻轻为他擦拭脸颊。

大概是觉得自己得到了某种许可,舞姬渐渐大胆了起来,竟然欲拒还迎地坐进了他的怀里。

“...殿下——”

“嗯?”他闻言抬起脸来,懒洋洋地用手撑着下巴,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薄唇含笑。

舞姬胸中一滞,继而笑得越发灿烂,“殿下可是嫌这天色尚早,还不想休息?那不若...小女子陪殿下您解解闷如何?”

见他抬眼看她,舞姬掩唇而笑,“小女子倒是略微擅长花牌,不妨陪殿下赌上一赌。就是不知,殿下肯不肯赏小女子一个面子呢?”

“哦?如何赌?”

“这个嘛,倒是简单。若是小女子输了,那殿下...”舞姬故意停顿片刻,嗔笑道,“那殿下便可用这毛笔随意在奴家身上任何一处画画。如何?”

在这青楼楚馆待得久了,她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识过。这世上压根就没有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不过这少年太子当真是她此生见过最俊美之人了,龙章凤姿,身姿修长,凤眸朱唇,发如乌木。倒令她唇齿发热,无端端有些燥热了起来。

长孙大将军的命令...她定当超额完成。

果不其然,这太子上钩了。

舞姬可谓是胸有成竹,右手握一把花牌,眼见他懒洋洋后仰上紫檀木椅椅背,昏昏欲睡喝一碗茶。

花牌一张张分发。

他也都一一接过,修长指间夹着薄薄的纸牌,上面是寻常的花牌,上面画了些寻常的花样。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他捏起来在烛火下看了一会,低眼看了一会,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这花牌倒是有意思。”良久,他点了点头,“飞鸟就是飞鸟,鱼就是鱼,难不成,这飞鸟也能和鱼结缘吗?”

舞姬低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花牌上,是鸳鸯与红鱼。按理说,当是颇具暗示性的图画,就是不知...这太子怎么思路如此清奇。

猝不及防,舞姬愣了一下。

“飞鸟不会水,浸了水便溺死了。鱼也不会上岸,离了水,便也死了。”他捏着那张纸牌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横竖都是一个死,又何必相见呢?”

舞姬闻言一愣,她虽然是听不太懂的,但常年侍奉别人的经验,扔给了她敏锐的察言观色能力。她隐隐约约察觉到,这太子的心情似乎不是太好。

“若按奴婢所见,那飞鸟根本就称不上有多么好。”思忖片刻,舞姬笑盈盈开口,纤纤玉指向他端来一杯酒,“太子殿下如此千金之躯,自然应当万人敬仰,而不是一味受那不知好歹之人的委屈。与其受那飞鸟的委屈,哪比得上这...鱼水之欢?”

闻言谢长庚侧过脸来,微微抬眼看她。

美人浓妆艳抹,一脸献媚讨好的笑,相当温顺,是那种真正的温顺。

而不是同南氏一般的绵里藏针。

一杯杯的酒灌下去,他已是彻底喝醉了,这一点舞姬很明显能看出来。

游戏仍在继续。

太子殿下棋艺太烂,舞姬使出浑身解数,才能故意输他整整十局。

不过已经脱掉数层衣服的舞姬,就差完全脱光明示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在她脸上画下十只乌龟的。

* * *

舞姬:“……”

岂有此理!

舞姬暗暗咬牙,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香肩半露,腰肢细软,竟…竟然让眼前此人提不起除却画乌龟以外的半分兴趣?!

奇,奇耻大辱。

长孙大将军这是给她找了个什么奇葩?!

舞姬再次扬起笑得有些僵硬的脸,暗暗束紧手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了当地往他怀里倒去。

这一回他倒是接住了她。

少年太子一张俊美面庞,低眼看她,薄唇微抿,一双漆黑凤眸映出她的影子来。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庞,动作温柔地令她也不由得脸红。下一刻却见他忽然笑了笑,那笑极其俊美,竟一瞬间让她失了神。她直直地仰起脸来看他,他的脸特来越低——

“她可以为孤挡剑,你亦可吗?”

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舞姬整个人都愣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奉承着应下总是不错的。

舞姬掩唇娇嗔,“那是自然——”

下一刻,颈前却忽然一凉。

之见太子忽然抽出一把匕首直抵她喉咙。

他居高临下地看下来,薄唇微动。

“说谎。”

“…殿,殿下——”

舞姬浑身一抖。

“你在说谎。除了她,除了孤的太子妃,这世间再不会有人...再也不会有人...临死也要为孤挡刀。”

少年沾染浓重酒气的修长手指,匕首刀刃刮过女子侧脸。后者早已吓破了胆,面色如土跌坐在地。

那一刻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反应过来,已经提剑出了凤仙楼,翻身上马。

十里长街夜风寒冷,春寒料峭,吹落暮春的残花。记忆似乎有片刻的模糊。

一身月白长裙的清瘦妃子弯下腰来,一双柔软微凉的手轻轻替少年系上颈前白狐裘。

“一会去见了皇后娘娘,殿下该是要好好行礼才是。”

“本宫就知道,殿下向来是极懂事的。”

最后她跪在地上,一张清丽面庞微微苍白,抬眼朝他站的方向看过来了一眼,继而很快移开视线。

“这么多年,想来本宫终归惹了皇后娘娘生厌。”她合了合眼,继而伏下身去,病弱而清晰的声音伴随叩首的动作缓慢响起,“殿下乃当今北昭的堂堂太子,圣体有关国运。还请皇后娘娘三思,只赐死本宫一人。”

长街落雪,暮春最后一场残雪。

谢长庚策马而过,一瞬间竟产生了某种莫名的错觉,仿佛那早已死去的生母从来未曾离开过。

回了太子府,谢长庚勒马站定,隔着宫灯烛影,隐约看到偏殿寝宫一抹纤细剪影,看样子似乎正在看书品茶。

呵…她倒是清净得很。

不知怎的,谢长庚忽然只觉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上不来也下不去。

微微仰起脸来,看了那抹剪影良久。他翻身下马,转身离去。

反倒更衬得他方才策马奔来时急切的心情似乎也都化作了笑话。

是了...他究竟为何非想要见她呢?

无非是因为前世她拼死救他,他被她的如此深情感动了。

必是如此。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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