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呦呦,太子殿下,今日怎么有空光临鄙店?”
“这就是眼下京城流行的胭脂香粉?”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谢长庚大手一挥,“都给我包起来。”
谢长庚心情很好,这几天,他日日派人盯着南氏。当然派的都是他的亲信。眼下这东宫里到处都是长孙皇后的眼线,黄门自然也是差遣不得的。
而右卫率陆赋,正是他的亲信,至少是可以信得过的。
然而,这也是柄双刃剑。
陆赋并不比他大多少,都是年轻人,对方肚子里有什么花花肠子,自然也懂。
“殿下,南氏今日将去上巳酒宴。”陆赋咳了一声。
“很好。”谢长庚不动声色道。
不得不说,陆赋心里很奇怪,心说这太子爷怎的最近忽然关注起南府那个小丫头来了。不应当啊,根据他的观察,自家太子爷应当喜欢那种活泼明艳挂的。
而那南府三小姐,一年四季深色衣服,年纪轻轻,却已寡言似妇人。
陆赋内心很挫败。
陆赋刚匆匆走回来,谢长庚就状若无意地问起,“陆赋,那南氏此时在哪?”
“......”陆赋硬生生咽下话茬。“南,南姑娘在赏花灯,逛庙市。”
如果他真的如实说了,说那南姑娘正在和淮安府的小公爷眉来眼去,相谈甚欢,大概他会被扣光这月饷银吧。
谢长庚思来想去,好像上辈子他第一次见到南氏,也是在上巳节的。
这可怎么是好,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谢长庚摇头叹息,惬意抿茶。
陆赋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太子爷,心里更哀叹了。
难为殿下今天还穿了一身好衣服,看得出是仔细精挑细选过的。
少年一身金缂丝孔雀羽蟒袍,玄色窄袖还镶有雪白滚边,细腰束绶条,足蹬明珠履,头戴紫玉冠,乌发穿金簪。
果然是随了他生母珍妃的长相,都说那宠妃有闭月羞花之貌。
饶是在东宫当了这么久的差,陆赋每每仔细打量太子,心底总会暗自惊叹。太子殿下的长相,多一分则阴柔,少一分则硬朗,眉眼深邃,朱唇皓齿,当真姿容出众。
谢长庚比了个手势,把那胭脂水粉通通都打了包。虽然他倒是并不觉得那南氏会喜欢这种小女儿家家玩意,毕竟上辈子,她给他唯一的印象就是沉稳木讷。现在仔细一想,他才恍然惊觉,自己似乎连她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现在她尚未出阁,应该也是小女子心性,喜欢些胭脂水粉也是正常的。更别提这浅绛色的玫瑰口脂了,可是如今全京城最好的,价格贵着呢。
谢长庚一合纸扇,带着陆赋就走出了胭脂铺。都说汴京八大景,铁色琉璃塔为最。陆赋对他耳语片刻,他整了整衣襟,就直直往那里去了。
果不其然,还没走近,就听见一众世家女嬉笑声。
大概是都瞧见了他,众女纷纷退避三舍。远远望过去,谢长庚忽然望见了一张雪白的巴掌小脸,眉眼依稀有点记忆中熟悉的影子,此刻正怯怯朝他看过来。
谢长庚心里一喜,刚走过去,却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湘湘拜见太子殿下。”那女子细腰一弯,弱柳扶风道。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眼前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吏部尚书南府的嫡长女,南雁来的堂姐,一副病美人的惹人怜,一双眼睛似乎随时都能滴出水来。好像上辈子他还封了她个妃位来着。不得不说,比起南雁来,这南湘湘倒是更合他眼缘。
要说这南湘湘也不是个简单人物,眼珠一转,掩唇轻咳,“太子殿下大驾光临,今日是我南府怠慢了。”
忽地见了谢长庚,南湘湘却是心里一睹,听说前阵子太子给她堂妹寄了封信。虽然她此生势必不嫁入那水深火热的东宫,但是她的“准夫婿”,竟然宁可对她那个生性木讷的堂妹感兴趣,也不愿接近她。不得不说,这对于南湘湘来说,着实奇耻大辱。
再加上南雁来那个脾气,最近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浑身带刺,稍有不快便把她怼得哑口无言。这回,她偏要让南雁来瞧瞧她的厉害!
于是使出浑身解数来,给他沏茶汤剥菱角,而那少年太子亦面露微笑,插科打诨,气氛和乐融融。
然而其实这都只是表象。谢长庚心里却越发烦躁,心说怎么回事,难道陆赋给的消息出错了?怎么左等右等,都没见到南雁来?
那边南雁来刚走到塔底,却忽觉哪里不对。定睛一看,遂扭头就走。
“怎么了?”齐霄面露疑惑。
“...无事。忽然想起家里灶台忘灭了。”
然而却已经晚了一步,只听从琉璃塔上飘下来一个声音。
“南三小姐,素闻琉璃塔顶十年观潮,如此盛景,不想一起看看吗?”
* * *
太子爷金口一开,南雁来也只好硬着头皮站定。
深深低下头去,弯腰行礼。
另一边谢长庚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
少女脖颈纤细,乌髻如云,连后脑勺都那般玉雪可爱。
谢长庚终于见到了她,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顿觉神清气爽,刚想再说什么,却忽然喉咙一哽。
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为何她旁边还有一名少年?
二人站得很近,状若亲昵,日光倾泻,恰好照亮她手腕上一串流光溢彩的玉镯。
谢长庚可从来没忘,自己这个皇后,上辈子最宝贝这个劳什子镯子,今日一见,原来这位就是她所谓的那个青梅竹马?
没来由的,谢长庚忽然心里一阵烦躁。
“参见太子殿下。”那少年偏还很不识趣,也朝他弯腰行礼。
现在谢长庚眼前顿时就有两个后脑勺了。
谢长庚忽然觉得后脑勺过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却不知,此刻南雁来心底也正腹诽。
到底是和谢长庚撞了个正着。
今天她东躲西躲,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去。不过反正也早晚这么一刀,早挨晚挨都一样。
南雁来深吸一口气,微微仰起脸来,重生后第一次对上了那张化成灰她都记得的脸。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从她的角度,还能看见南湘湘,正攥着帕子站在谢长庚身后。看得出她的好堂姐虽然已竭力掩饰了,但还是情不自禁想要接近他。原因无他,尽管这少年太子地位尴尬,手无实权,但光凭这张白净面皮,还真叫人一见误终生。
谢长庚低头看她,隔着几米高台,光洒在她脸上,朱唇粉面,竟让他一瞬间有些移不开眼。
就这么两相对望,默默□□了半晌。
他这才觉得是不是哪里不对。按理说,他既然都主动发话了,那么她应该是要上来的。怎么这南氏还真就破罐破摔,揣着明白装糊涂,和根木头桩子一样杵原地不动了?
瞬间气氛有点尴尬。
一旁的南湘湘内心却已转了七八个来回。遂鼓足勇气,走上前去,主动开口,“小妹不太懂礼数,还请殿下恕罪。不然湘湘替她以酒请罪好了。”
谢长庚耳边什么也没听进去,只顾点头,等到答应了才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直到看见少女娇羞面庞,才反应过来自己都答应了什么。
重活一世,谢长庚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这南府心怀鬼胎的诸人。这南湘湘,眼下无非看他落魄太子,不愿嫁入东宫。后来他称帝了,重振北昭皇室,这南湘湘便再也按捺不住了,趁皇后南氏生病,趁着进宫探望堂妹的名头,爬上了龙床。彼时他也就不拒绝地把她收了,无非是想看她还想耍什么花招罢了。
在他心里,自始至终,这南湘湘都只不过是个玩物。偏巧她还一心以为自己多厉害似的。
谢长庚眼眸一暗,不动声色地接过了酒。
那南湘湘见状心里一喜,面上都隐藏不住喜悦,接着朦胧醉意,大胆地往他身上凑了过来。
谢长庚纸扇一合,懒洋洋揽住美人的肩,与诸人打趣。
这一回,那南氏终于坐不住了吧。你的堂姐正在讨好我,她这是在当面给你难堪呢。谢长庚心里嘚瑟,不动声色对酒寒暄。他心里终于稍微出了口气,刚想有点骨气,不去理睬南雁来。偏巧那围栏底下似乎有什么漩涡似的,一个劲地把他的目光往里吸。
强自忍耐了一盏酒的功夫,他终于再按捺不住,扭过脸看下去,瞬间就变了脸色。
...她人呢?
谢长庚定睛一看,终于在角落瞥见一抹朱影。
似乎正顾自捧着一碗汤圆,专心致志地吃起来了?
....竟如此悠闲?
上辈子他熟悉她的性子,知道自己的皇后南氏虽表面波澜不惊,但实际上内心敏感多疑,睚眦必报。眼下,她正被自己的堂姐明里暗里地埋汰,按她的性子,岂能如此无动于衷?不仅无动于衷,还在嚼着一碗翡翠珍珠汤圆,那一张小嘴吃得不可谓不香,甚至还把他...看饿了。
谢长庚再也忍不了了,面色微青地拂袖起身。但等整个人走下楼去,心里的火气也磨没了**分。罢了罢了,终归是他太欠妥了。大概那南氏方才刚好看见他正跟南湘湘笑语寒暄,说不定正内心吃醋呢,连面上平静都难以维持,故只能躲起来,借美食发泄心中怨气。
想到这,谢长庚不禁唇角微挑。
陆赋:......
虽然不知道自家太子爷在瞎高兴个什么劲,但是殿下最近的脾气真是越来越难揣摩了呢。
这边南雁来正独自一个人猫起来吃吃喝喝,心里别提有多爽了。
这种京城级别的上巳佳宴,自然请的全是名厨。上辈子她因为是第一次随着南府出席如此盛大佳宴,心里没底得很,所以束手束脚,倒委屈了自己的肚子。老天有眼,这回她定要好好吃个遍。
吃着吃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一抬头,登时对上一张脸。
“......”
南雁来差点被呛死。
谢长庚?他什么时候来了?
此刻那少年太子正站在她身前五步远,背着手看她。自己吃东西被人这么盯着看,她也心里不太得劲。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被他盯得毛毛的。
南雁来不由百思不得其解,是琉璃塔顶的江景不好看,是太子专贡的佳酿不好喝,还是南府嫡女说话不够好听?为何这男人偏偏要凑到她跟前来,坏她的胃口?
想这偌大琉璃塔,堂堂太子爷哪都不去,偏要挡在她跟前是不是?她心里无端端涌上一股烦躁来,但也只能不情不愿敷衍行礼。
“三小姐平身吧。”
“是。”
“三小姐喜欢吃这个?”
“......”南雁来不得不陪着他尬聊,“一般,一般而已。”
她感觉他似乎在盯着她手腕某样东西看。她心生奇怪,顺着目光看去,他却忽然率先移开了视线。
“素闻漠北盛产马奶糕。”谢长庚微微眯眼,将目光从那白玉镯上移开,淡淡道。“不若,三小姐您亲手给孤做一份如何?”
“......”
话罢,似乎还刻意咬重了字眼,南雁来心里一生哀叹,果然他们就是八字不合吧,即使重来一回,他还要处处惹她不快。他说出这话,还让齐霄怎么想她。
她单知道他看她不顺眼,但也不用这般坏她名声吧。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她嫁不出去他就开心了?
但她也只好诺诺点头,不情不愿道,“是,殿下。”
她应下来后,少年太子的脸色才终于和缓了一点。但她已是再也待不住了。遂随便寻了个由头,招呼着朱桃打道回府了。
回南府的路上,马车颠簸,她有点乏了,睡了过去。
她梦见了一些往事。
这是重生后,她第一次见到他。大约人上了年纪,便会明白,这世间最可悲的,不是生离,也不是死别,而是彼此面对面坐着,却都没什么可说。就像前世的他们一样。在他死前的最后三年里,二人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上辈子和他初见,好像也是上巳节。铁色琉璃塔,金粉宝朱漆。彼时她低眉顺眼,饿得两眼发慌,却还挺直脊梁虚张声势,一心想着不能给没落世家抹黑,却不曾想,打一开始,她存在的所有意义便是给嫡女南湘湘做陪衬。
趁人多耳杂,她终于悄悄拿了个团子,手指伸出去数次又缩回来,等攥到掌心时,团子已经彻底冷了。
忽然从头顶飘下来一声轻笑。
她猝不及防抬头,登时就撞见一张俊美面庞。少年太子懒洋洋倚在朱栏上,着玄色蟒袍,手指玩着一柄纸扇,低头望下来。
“好吃吗?”彼时他问。
她怔了一下,重又低下头去。
“好吃就多拿点。”大概是瞧见她这副模样,心里更觉有趣了。少年啧了一声,从二楼抛下一个温热果子来,刚好落在她掌心。
小剧场:
南雁来:你戏好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观潮
点击弹出菜单